第4章 避子汤(1 / 1)
周氏那番刻骨铭心的“教诲”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她心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刺痛。所谓的“福气”?所谓的“本分”?不过是将她彻底物化,碾碎尊严的遮羞布罢了。
她刚在冰冷的绣凳上坐下,试图理清这乱麻般的心绪,门外便传来了刻意的脚步声。
桂嬷嬷那张布满皱纹、却写满精明与冷漠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一只青瓷小碗正冒着缕缕热气,一股浓烈而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了小小的房间。那味道宋云初并不陌生,在闺中时也曾听过见过——避子汤。
宋云初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她死死盯着那只碗,仿佛那不是药,而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昨夜不堪的屈辱尚未散去,婆母冰冷的警告犹在耳边,此刻这碗药,便是要将那屈辱彻底坐实,将她钉死在“玩物”的耻辱柱上!它不仅是要抹去可能存在的“麻烦”,更是沈家对她最后的、也是最赤裸裸的践踏和切割——提醒她昨夜的存在,却又急于将她与昨夜的结果彻底剥离,好让沈修文清清白白,让沈家干干净净!
“少夫人,”桂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老夫人吩咐了,这药……趁热喝了才好。昨夜……您辛苦了,喝了药,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大公子不日就要回来了。”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牢牢锁住宋云初,仿佛在监视一个犯人。那“辛苦”二字,落在宋云初耳中,是比任何谩骂都更刺耳的羞辱。
宋云初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那枚藏在袖中的白玉锁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悲愤,硌得骨头生疼。
她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昨夜谢炀强灌她酒水的记忆猛地涌上,与眼前这碗药重叠在一起。都是为了满足他们的欲望,他们的算计!
“嬷嬷……”宋云初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
“少夫人,”桂嬷嬷打断她,语气陡然严厉了几分,“老夫人说了,这是为了您好,更是为了沈家好,为了大公子的前程好!您是个明白人,该知道怎么做。”
她上前一步,几乎要将那药碗递到宋云初唇边,“莫要辜负了老夫人的一片苦心,也莫要……让老奴为难。”
“苦心?”宋云初心底涌起一股荒谬的冷笑。是苦心算计,苦心将她推入火坑,再苦心让她吞下苦果的“苦心”吗?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桂嬷嬷,那双曾经温顺含情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一丝疯狂滋长的恨意。
她看到桂嬷嬷眼底的不耐和鄙夷,看到小丫鬟低着头不敢看的瑟缩。
这偌大的沈府,就像一个巨大的冰窖,而她是被献祭在冰窖中央的祭品,无人怜惜,只有冰冷的刀刃和逼迫。
为了父母?为了那个即将“清清白白”出狱的夫君?为了沈家那比人命、比贞洁、比尊严都重要的“脸面”?
呵。
宋云初的嘴角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嘲讽。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端起了那碗滚烫的药。
那苦涩的气味直冲鼻腔,几乎让她窒息。她闭上眼,仿佛要将昨夜所有的屈辱、婆母所有的刻薄、桂嬷嬷所有的逼迫,连同对沈修文最后一丝残存的期盼,都一起融入这碗药中。
然后,她一仰头。
滚烫、粘稠、带着刺鼻药味的液体顺着喉咙汹涌而下,所过之处,火烧火燎。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硬是将那碗药一滴不剩地灌了下去。
灼热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像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炭火,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药汁见底,碗沿在她唇边留下一个苦涩的印记。
她将空碗重重放回托盘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震得那小丫鬟一哆嗦。
“喝完了。”宋云初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她抬起手,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药渍,动作粗鲁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厉。
“我都按你们说的去做了,春儿什么时候回来?”
春儿是宋云初身边的丫鬟,自幼跟着她一起长大,可是就在前天,她却因为一件小事被沈府管事嬷嬷关押到柴房。
为了沈修文的事情,宋云初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所以春儿出事的时候,她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为她撑腰。
如今想想,这些事情好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桂嬷嬷似乎被她质问的语气惊住了,因为担心被她看出些什么,所以她赶紧找借口离开:“少夫人好好休息。”
她连忙示意小丫鬟收起托盘,转身离去,脚步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宋云初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药汁的苦涩和灼烧感在胃里翻腾,她呕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身体上的痛苦远远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她踉跄着扑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惨白如鬼、泪痕交错的脸。脖子上,被衣领勉强遮掩的红痕在挣扎中若隐若现。
另一边,桂嬷嬷在完成周氏交代给她的任务的时候,她带着空药碗回到了福泽堂。
“药她都喝了吗?”周氏语气里是掩盖不了的疲惫。
平时里她最爱惜她那张脸,即使四旬的年纪,但是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和那些三十左右的妇人们差不多。
这些日子因为担心狱中的儿子,所以她的眉眼间多了些许愁容。
为了救出沈修文,她可是花了不少的功夫,甚至已经求到了十七爷那里。
这位十七爷是先皇的胞弟,先皇驾崩之后钦点他为摄政王辅助皇上,当今皇帝只不过是一个三岁不到幼童,所以说朝政目前都由这位十七爷一手把控。
“这恩情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可千万不能出任何的岔子。”周氏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睛,然后交代道:“她那边你好生盯着,可千万别因为她下小性子而得罪这么大的爷。”
“夫人您放心,少夫人那边老奴也劝过了,少夫人冰雪聪明,定能明白夫人您的苦心。”桂嬷嬷作为周氏的陪嫁丫鬟,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是明白自己主子心里想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