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2飞白(二)(1 / 1)
这是要紧事,徐逢将门关死,外面的话音半点也溜不进来了。
去年的账?昭昭思索,那不就是修河饷银的调用?
饷银发下来,经手的官员都咬过,徐逢就是最大的蠹虫……昭昭小心地往门边靠,盼着能听到点把柄,却隐约听到徐逢说:“你回京,让吴尚书放心……我绝不给万岁爷添麻烦。至于那批账,保准他们掘地三尺都挖不出来。”
昭昭像是被烫了一下,官员贪污,为何要说不给皇帝添麻烦?没等她细想,外面那传话的探子已要告辞,昭昭连忙缩回原来待的地方,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许是因为烦心,许是觉得一个出不了后院的小女娃没威胁,徐逢甚至没进来瞪昭昭两眼,只在外面叫了个家丁,吩咐道:“把她吊起来,等她身上干净了,洗好送来!”
——
修宁没兴致下棋。
她把棋盒盖上,蹙眉问:你没把她带回来?
换了两身衣裳,修逸还觉得那股脂粉味在鼻间绕,那小妓女的手藏在水下,紧紧地缠着他,面上却装得委屈,哭着说是他无礼。
荒谬。
修逸冷淡道:“她那么有心机,何须被人怜悯。”
修宁沉吟了会,抬手,把昭昭的想法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又补了一句:我听她声音很耳熟。
外面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湿凉的夜风裹着花香。
修逸将窗合上,回过头来,修宁依旧看着他:我好像见过她。
屋里沉默着,幸好何必挑起帘子进来了,他身上有伤,不便行礼,端直站定:“主子,查到了。”
修逸示意他坐着说。
何必坐下,烦躁地理着袖口:“教坊确实有个叫王柳儿的妓女,但您猜猜这人是谁?”
“谁。”
“就是游明那孙子的相好。”何必道,“他俩好了大半年,王柳儿不止陪游明,还陪和游明交好的官员,赚了不少钱,也算是把这行做明白了。那小妓女说胡话不打腹稿,编了个最不可能的人出来!”
一只玉白的手递来茶盏,何必愣了愣,接过,捧在手里没舍得喝,说话变斯文了:“更奇怪的是,王柳儿眼下本该在教坊待着,我差人去教坊查,众人却说在寿宴后再也没见过她。”
这倒怪了。
修逸厌烦昭昭这个人,却觉得她的话有几分真,王柳儿,王柳儿……某处思绪被夜雨声勾起,正要开口,修宁已经问:王柳儿是她本名?何必皱起眉:“这倒没查过。那小妓女说她家原来是林户,起这名字也不奇怪。”
他从袖里翻出一张教坊籍册,入坊妓女都得填:“郡主,她确实叫王柳儿。”
白纸黑字,分明没有问题,修宁却起了疑心。
她拿起棋盘边被压了十几日的一页户册,上面是家王姓林户,打头的叫王青,后面跟着他的妻子,末了,是两人唯一的女儿,王絮。
柳絮,柳儿,絮。
不必修宁说,修逸已经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他起身,将用于调兵的牙牌系到腰间,对何必道:“这人就是关窍,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一声雷响,雨大了些。修宁拿起一旁的风袍为修逸披上,神情认真:她没有骗你。
作为交易,修逸该把昭昭从徐府捞出来。
“不过是个不择手段的小妓女,哪值得你这么惦记?”修逸冷冷道。
常年病居深宅,修宁太无聊,修逸知道。能勾起她兴趣的人或物很少,难得一遇,他该遂她的意。
可这小妓女偏偏不可深交。
修逸看向案上那碗凉掉的药,三年前的某夜,修宁被贴身侍女下毒,堪堪捡回一条命。
本该像他们母亲一样银弓白马驰骋沙场的骄傲小郡主,从此得靠药续命,沉默又单薄,像缕随时都要散尽的光。
“修宁,人心难测,哥不想再看到你有三长两短。”
丢下这句话,修逸和何必走进风雨里。
绑人的麻绳快赶上昭昭手臂粗,糙剌剌的,缠在腕上像针扎。
扎久了,疼痛变得麻木,昭昭在麻木中睡过去,做了个噩梦。
梦里的她成了一团绵绵乎乎、难辨认五官的肉,以徐逢小妾的身份回到青阳县,虞妈妈窈娘小多跪着向她行礼,不敢再叫她昭昭儿。妹妹阿蘅也长大了,贪婪地望着她身上的珠钗华服,痴痴地说,姐姐,求你把我也献给徐大人吧。
昭昭骤然惊醒。她依旧被吊在房梁上,四周茫茫无光,像梦里一样。
一道轰雷落下,白得刺眼,将一道人影投在昭昭脸上。她看见门外站了个细瘦的人,瘦婢子?还是……
吱呀一声,门打开,是个身形弱弱的家丁,站在漆黑的风雨里。
寻常家丁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更不会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衣裳,湿湿的下摆拖在地上。
昭昭望着这人瘦弱的肩,心里忽然跳出了个名字,还没开口问,王柳儿已经仰起了脸:“昭昭。”
“柳儿姐……”昭昭望着身下的人,有种抓住救命稻草的激动,可一见王柳儿神情平静而死寂,她又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了。
门被关上,两人都成了笼中困兽,王柳儿单刀直入:“昭昭,我有事相求。”
黑暗里,昭昭看不清王柳儿的神情,却能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得已而为之。
“柳儿姐,你说。”
“……我想求你把我引荐给徐大人。”王柳儿攥紧了拳,昧着心说:“但见面地方不能在徐府,而要在外面。”
“教坊?”
王柳儿摇了摇头:“徐逢爱惜脸面,不会去教坊。我在外面买了间小院,你将他引到我那儿去,然后……”
说到难处,王柳儿声音轻下去:“然后……你就快些跑吧。我会给你一笔银子,是这大半年来我卖身赚的所有积蓄,够你安逸一辈子。有人会接应你,带你去山里躲着,等过几年风平浪静了,再出来好生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