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102意难平(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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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莫名地长,昭昭只盼着轿子长翅膀,嗖的飞过去才好。

听得婢子请她下轿,以为是到地方了,却不想落轿处是个渡口。

月下湖水泛泛如银,几尾小舟悠悠驶来。众人踏上去,小舟凭虚御风,穿过层层缥缈轻雾,遥遥望见湖中有一小岛,千树迭碧凝烟,玉蕖照水映月,美得好不真切。

舟停。渡口早有几个素衣婢子等候,迎昭昭上了岸:“姑娘且随我们来。”

顺着青石小径,穿过一片桃花林与昭昭叫不出名的瑶花琪草,翠浓树影中浮出一座木坞。无匾无牌无修无饰,质朴如天成,端凝而岑寂。这般清幽静谧的好住处,只有神仙才配住,昭昭心想这就对了,修宁就该住这样的地方。

越往里走,周遭越清幽,泠泠水汽浸入骨,昭昭听婢子说修宁病居在此,不由生出几分心疼——她记得何必曾说过,修宁从前也是个飞扬肆意的性子,住在这里一定很孤独。

木坞深处有一座古朴殿宇,雅致贵气又不流俗,殿前放着一排檀木箱,乌压压挡住了路。

婢子们引着昭昭绕开,到檐下静候,轻声道:“姑娘,我们且等等,让京里来的贵人先见过郡主。”

京里来的贵人?昭昭想起城楼一夜,修宁拔剑指着那锦衣少年,难道是他?

却听屋内隐隐传出说笑声,是个女孩儿在说京中趣事,言语间十分熟稔,似乎与修宁相交甚笃。

得多要好的朋友,才能相伴到深夜?那说笑声越发热络,絮叨叽喳个不停,昭昭心里犯嘀咕:这女孩儿要是看不懂手语,她说一大堆,修宁也要写一大堆回她,岂不是累得很?亥时了还不走,非要把一辈子的话挤到今晚说么?

门忽然被推开,女孩儿迈出来,让随从们开箱捡几样新奇物什,要亲自拿给修宁看。随从们一边忙活,一边禀道:“主子,那两只金翠羽运上岛啦。”

女孩儿一喜,让快些迎来。随从们领命而去,翻找箱子的人便少了。她瞧见檐下站着昭昭几人,以为都是婢子,倨傲道:“看着做什么,还不搭把手?”

她身份尊贵,婢子们不敢驳她面子,低声麻烦昭昭先受点委屈。

昭昭倒不挂心,她进府本就是当下人的,便撸起袖子合着婢子随从们一起翻找,最终翻出两方木匣,匣子微启,众人都被晃花了眼。

那是两幅画,用玉石拼成的画,色泽相宜,瑰丽惊奇,奢靡却不流俗。月光落在珠玉上,每块玉中都像是养着颜色不同的萤火虫,闪闪明灭,好看煞人。

昭昭在梦里也没见过这样好的东西。

去迎金翠羽的人也回来了,供祖宗似地抬着两个鎏金笼,里面各有两只半人高的鸟,彩羽流光,裁霞缀绮。女孩儿见它们闭羽懒立,面露不悦,吩咐随从道:“让它们开屏。”

随从苦笑,只好用树枝伸进笼里去拨弄。两只鸟困极乏极,被戳疼了也不肯动。女孩儿无奈,让人就这样抬进去。

“这是把话本上的凤凰捉来了?”昭昭小声问身边婢子,婢子掩嘴低笑:“那是孔雀,外邦进贡的一种鸟,寸羽寸金,买一只得要这个数——”说着,比手势晃了晃。

“……三千两?”

“三万两!”

昭昭垂下头,心里翻涌着见不得光的酸涩——这女孩儿与修宁相交多年,门当户对,旗鼓相当,随手一送就是比她命还贵的东西。她嫌人家占了修宁的时间,碍着两人相见,可她哪配和人家相提并论?

月上中天,夜深了。婢子推开门,轻声询问:“郡主,可要收拾客房?”不知里面作何答复,婢子喏了句好,提步往外跑。

烛光穿过棂木照到檐下,昭昭站在明明暗暗的窗影里,心想修宁今晚怕是没空见她了。

若是识趣,就该自行告退。她正要走,方才跑出去的婢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抬肩辇,敲门回禀道:“郡主,船泊好了。”

昭昭眸子亮了一瞬,这是要走了?隐隐听得屋里女孩儿辞别修宁,门开,随从们拥她出来,她踩着随从的背上了肩辇,走前不忘笑着冲门内喊:“修宁,下雪时再见!”

一行人乌泱泱离去,几个婢子提着鎏金笼出来,把两只孔雀放到林间随意栖息散步,并未因它们身价千金得到格外照顾。

有婢子走到昭昭身前:“姑娘,郡主请您进去。”

昭昭莫名有些紧张,正要挪步子,却听林外响起一阵逢迎声:“世子爷来了!”

循声望过去,只见修逸穿了身煊赫的织金红袍,瘦挑风流,一道细抹额柔缓了冷淡的神色,多添几分绮艳。

昭昭心想这人凭什么长这样漂亮的一张脸,同时与檐下众婢子一起鞠身:“请世子爷安——”

修逸瞧昭昭也在,眼中闪过防备,倒也没多说,迈步进去了。

昭昭继续候在檐下,隐隐听得里头谈论——

“……京里来信,北边屡屡来犯,大战在即。阵前用的将帅大多是吴党,其中几个虽拜错了门,但都颇有威望才干。此时若掀起大案,于国无益。”“引而不发,先平外患,再清内乱——江尚书是这个意思,爹娘也同意。只是……”修逸冷笑,“修宁,你信这群侵吞国帑、贪得无厌的蠹虫,能在大厦将倾时以国事为重吗。”

“朝廷兵弱马疲,前线如若失利,敌军便会踏冰越河,直击京师。我们北上在即,如何安定后方还是个问题……归到府下的王田年产已经算清,根本不够养兵。”

昭昭竖起耳朵听,心想够养兵才怪,大部分田庄的粮产都被庄客自留,佃户又担不起重税,军粮能收齐才怪。

屋里渐渐静了,昭昭仍沉浸在思绪中,身边婢子推了推她:“姑娘,该进去了。”

昭昭回过神来,被引着迈入门槛,挑起几道帘,越过几道屏,她随婢子们一齐跪在光可鉴人的青石上:“郡主,人来了。”

头顶响起轻缓的脚步声,昭昭紧张得耳朵绯红,难道是修宁来扶她了?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双意味深长的眼,是修逸,昭昭难免失望。

“起来,进去说话。”他淡淡道。

昭昭一点点往里挪,看着沾了灰的鞋面一次次越过衣摆,上次与修宁分别时她豪情万丈,现在却成了丧家犬……若有似无的香浮来,一只莹白的手出现在眼前。

昭昭缓缓抬起头,云纹衣裾,霜雪玉成的神容,沉静平和的眉眼。

“郡主……”

昭昭下意识地想往后退,怕身上酒气未消,怕自己身上脏。但修宁已经握住了她,抬指向婢子们做了个手势,拉昭昭到短榻边贴着坐下。

修逸见两人亲密,眉头微皱,示意婢子们拿些果子凉饮来。

东西摆上桌,昭昭仍是一副局促样,埋头捧着杯子不喝。

修逸就着她之前的交代,把离开云州后的事一一说了,中间意味深长地瞟她几眼,隐去了她杀人的行径。

昭昭原以为修宁会怀疑,却见她缓缓抬指,修逸帮她问:“你那位被发配充军的朋友叫什么。”

“小多。”昭昭眸子亮起来,“十五六岁,比我高一个头,皮肤有些黑……”

三言两语描不出一个人,修逸命人拿纸笔来,让她画明白。

可昭昭字都写得歪歪扭扭,哪会画画?

最终捣鼓出一张不人不鬼的画像。修宁接过笔杆,示意慢慢说。也是奇怪,她能懂昭昭每个字每句话的意思,小多跃然纸上。

修逸唤来何必,让在充军贱籍中细找。何必见纸上是个颇俊朗的少年人,笑问昭昭:“这莫不是青梅竹马?”话落就被修逸冷眼横出去。

除此事外,修宁没再问昭昭别的,以防说到她的伤心处。倒是修逸淡淡道:“府里比田庄妥帖得多,怎不把你妹妹带来?”

寻常人突逢大变,岂会远离唯一的家人?除非是一意孤行向虎山,生怕将来连累家人。

昭昭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垂下眼,说起躲在酒窖时的事:“……月姑娘的婢子说人之生矣有贵贱,各人有各人的价钱。比起一个当过妓女的姐姐,还是月姑娘更体面些。”

她滴水不漏,修逸也懒得深究,让她讲讲在田庄的见闻,看能否对宁王府归整王田有助益。

昭昭在范家庄待的时间虽不长,但过手的都是紧要账本,大致摸清了田庄的经营路子,对其中陋规也深知一二。

“庄客占的全是地肥水足的好田,交的粮产却比佃户少得多。单说范家庄,我粗略翻过去年的收支账本,庄客们占了七成的地,却只交了三成的粮,剩下的全靠盘剥佃户们补足。”

昭昭顿了顿,又说起这回范家庄内乱的事:“起初是庄客们闹起来,想把咱们王府的人都赶出庄。后来闹的最起劲的是佃户,他们平日受够了不公,聚起来专杀庄客……”

修宁沉吟片刻,执笔写下一行字,昭昭认不全,修逸帮忙念:“庄客侵占佃户土地的情况如何。”

“这倒不知了。”昭昭挠了挠头:“我在庄里待的时间短,未曾去田地里勘过。”眼睛一亮道:“可以去信一封问月姑娘。她近来正招纳贫民乞丐进庄做佃户,想来会重新丈量土地,过往庄客们占了多少一眼即明——由此见微知著,也能推断王田中被隐匿了多少亩地。”

修逸眉毛一挑:“你出的主意?”

“对……”

昭昭知道这不合规矩,虽没读过书,但也知道“无恒产者无恒心”“破罐子破摔”,寻常租田都得先付几年,如今送田给贫民乞丐先种着,谁知明年能不能收上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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