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03意难平(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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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见过很多穷人乞丐和贱籍。”

昭昭低下头,不去看眼前两个天潢贵胄。

“他们当中大多人并不坏,斤斤计较但勤勤恳恳,拜高踩低却也会路见不平。只要还活得下去、有口饭吃,他们就不会做坏事。”

她盯着自己的手,声音越来越小:“很多人离善良,真的只差被拉一把,就像郡主当初救下我一样……王府若能给他们一处立锥之地,他们会感恩戴德的。”

说完这番话,昭昭耳朵烧得通红,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修宁面前羞怯。一抬头,恰好对上修宁柔和的眼,眸中满是赞赏,昭昭忽地心跳漏了一拍,庆幸自己没长小狗尾巴,否则真会快活得团团转。

她俩存的是慈悲心,修逸想的却是:招些正值壮年的贫民乞丐进庄也可,一来利于开垦荒地,二来利于制衡各庄里的旧庄客,三来正如昭昭所说,施恩于下总是好的,得了名声民心,助益后方稳固。将来京中若有变,这些贫民乞丐会随军作战也不一定。

夜里风寒,修宁轻轻咳嗽,外面的婢子端着呈盘进来:“郡主,该喝药了。”

那药闻着就苦,昭昭看着修宁一口饮下,心里闷闷的,抬手把窗紧紧合上。

三人就着昭昭的话商量下去,发现量地和分田都是大工程,既要消磨时间,又要亲力亲为,还得有兵压阵防止生乱。

修宁病居府内,自是出去不得,便把此事托给昭昭和袁真,让常写信来报。

昭昭脸红道:“郡主,我识的字少。”

修宁手指轻翻,修逸却没译这句话,淡淡道:“好说,路上我教你,拜师吧。”

昭昭语塞:“我……”

“不肯?”

昭昭心想,这人本就疑心她,今后若常在一处,她私下查仇家的小动作难免会暴露。

正要推脱,修逸微挑着眉:“你是世间顶聪明的人,什么都学得会,什么也都敢做——跟我学写字而已,你怕什么?”

他话有深意,昭昭生怕他说出自己林中杀人的行径,不情不愿地以茶代酒,行了拜师礼。

话已说尽,修逸与昭昭告辞。此时月上中天,庭前空荡,两只孔雀相依而眠,有些可怜。

昭昭不由多看了两眼,嘴角不自觉浮出笑。修逸侧目:“你笑什么?”

“拜了世子爷做老师,还不值得高兴吗。”昭昭随口敷衍,心里的话却是说给那倨傲女孩儿的:你送再多价值连城的宝物又如何,修宁根本不看重。我能帮她实打实干事,你行吗?

正得意着,腰上忽地一紧,未等昭昭惊呼出声,手腕已经被拿住。她暗道一声遭了,果然,下一瞬就见随身带的匕首出现在修逸手中。

他没松开昭昭,冷眼垂睨:“那么干净利落,是第几次杀人了?”

“第一次!”昭昭挣不开他,咬死了不认:“我也是被逼的!”

耳边响起薄讽的语调:“又跟我说谎。”

修逸随手将匕首丢进池中,昭昭的心蓦地凉了,世上哪去找第二把陪她共历生死的刀?

“虚伪,又危险,我怎么敢把你留在我和修宁身边。”他态度散漫,仿佛在修剪猫的指甲:“今后你不必……”

话音未落,昭昭噗通一声跳进了池中,瞬间没了人影。

修逸看着层层水波消散,久久不见昭昭浮出来,池深水寒,她难道就这样死了?正要唤婢子近侍来捞人,昭昭忽地冒出水面,扑腾着,仿佛就要沉下去:“救我……世子爷救救我……”

修逸抱臂而立,好整以暇瞧了会昭昭,见她呛咳得厉害,才俯身想拉她上岸。

偏他一伸手,昭昭整个人就缠坠上来,修逸猝不及防被拽进池中,昭昭拖着他一直往下沉。

池中冰冷,水声幽咽。修逸听到耳边似有轻笑,带着点得意,接着手中就被塞进更冰冷的器物,是那把匕首。

待两人湿淋淋爬上岸后,他用匕首对准昭昭,眼里全是被冒犯的怒意。

昭昭不怕,下巴抵在刀尖,再往前就是割喉而死,她笑着望他:“明知我不是好东西,为何还是这么不小心?”

他毫无防备,昭昭本可以杀了他。

“我虽不知你近来究竟发生什么事情,进王府是为了什么目的,但你方才若是出刀利落——凭这功绩,你求皇上什么他都会答应。”修逸冷笑,“我该谢你手下留情?”

“可我不会这么做。你是修宁的兄长,无论如何我都不要让她难过。”昭昭抬指划过刀刃,指尖破口,微微的疼:“我只想证明我对你毫无恶意。你不喜欢我身上带匕首,那我就不带,并非因为我畏惧你的权势……”她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很稚气地说:“而是因为我想离郡主近一点。这世上对我好过的人,如今都不在了,我能留住的只有她,也只剩她。”

夜风裹着水汽吹来,两人剑拔弩张,却离得这样近,近得昭昭能看清他眼睫投下的阴影,这人虽然性子古怪,脸却生得实在漂亮……

正思忖着,修逸收匕首归鞘,丢回昭昭怀里:“我没对你好过?”这话轻飘飘,却来得太陡,昭昭懵了:“啊?”

“初见时你惊驾,侍卫长要拿你进大牢,修宁去扶的你,让住手的却是我。”

“……”

“后来你被歹人追杀,大半夜的在街上逃窜,又撞上了我。虽是无意,但也算救了你。”

“……”

“你去游明身边漏消息给我。事败之后,你猜游明为何没怀疑你?我做的,颇费了点功夫,让他以为是手下泄密。”

“……”

“巷子里那晚倒算不上什么。你想着一死了之,我自然也没道理拦你。”

“……”

“还有,下次递话别找乞丐。你让传的话是‘范家庄有乱,速来’,他们传的乱七八糟,什么张家庄李家庄,什么‘范家庄有乱千万别来’。”

“……”

修逸淡淡挑眉:“你想着报答修宁,却不记得我的恩情?”

“……那不一样。”昭昭莫名有点慌。

“哪不一样?”

昭昭心想就是不一样,哪哪都不一样。

她捡起匕首收进袖里,头发衣裳还湿着,面容狼狈且稚气:“你跟自己妹妹计较什么?我小人物没法同时供两尊佛,先还她再还你,且耐心候着吧!”

她自知不讲理,丢下话就跑。夜色黑浓,树影婆娑,浅淡的月光照着她逃开的背影,像只狡黠灵巧的猫。

往后几日,修宁与袁真商定量田分地的章程事宜。昭昭在旁听得起劲,却插不进半个字,深感自己前十几年净在蝇营狗苟,虽有满脑子天马行空的想法,对切实做事却毫无用处。

袁真看出昭昭的黯然,私下安慰道:“郡主让你与我一起出府料理,摆明了有提携之意,好好学着吧,将来多的是长本事的机会。”

昭昭明白修宁的好意,感激之余,心下又生出些许顾虑——进府那晚她和修逸在池边闹开,动静虽不大,但仍被眼尖的近侍婢子瞧见,月下、林内、湿淋淋的两人贴得那样近,足以编排十几出戏,下人内已经传开,看她眼神有些奇怪——她虽不怕闲言碎语,但修宁会作何想?

因这层顾虑,昭昭对修逸能避则避,他也不殷勤,态度比昭昭还冷。

修宁几次问起此事,昭昭都三言两语带过。

袁真不知全貌,笑道:“你干嘛把他当瘟神躲?旁人议论你有甚么可怕的?撇开身份不说,单说他那样貌,旁人传你俩有一腿,哪里亏了你?若能搞到这种俊秀漂亮有身份的男人,尾巴该翘到天上去才对!”

昭昭心说冤枉,我是好点男色不假,他也确实长得养眼,但前程要紧,哪能色欲熏心?袁真又叹道:“他肯教你写字,算是你祖上冒青烟了,偏你不要这福气……”

昭昭苦笑,那人性情冷僻,不是真心教她,贴上去有甚么用?幸而没僵多久,几日后的黎明,秋风萧瑟,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出城。

打头的是两百轻骑,负责压阵与招揽流民;后头跟着十几辆马车,全是从府里带出的各类班子,擅测量的、擅算学的、懂农务的等等;末了是十几箱从府衙调来的鱼鳞册,上记田亩赋税,袁真嫌它们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没炭了就撕来烧小炉。

小炉烧得暖暖,架子支得稳稳,袁真在上头烤栗子果干,马车一路晃荡着冒甜烟儿。昭昭醒了吃吃了睡,发觉袁真的私货像吃不完一般,荒山野岭也能搞到集市卖的玩意儿。

问起缘故,袁真抬手往后遥遥一指,队伍后跟了匹显眼的白马,马背上是个小公子,面容灰败、衣衫土色,显然是一路尾随来的。

小公子察觉到两人的目光,骑在马背上兴奋挥起手来,又转身露出背上满当当的包裹,小狗摇尾巴似地晃了晃。

见昭昭疑惑,袁真道:“我相好,你进府那晚嚷嚷着要跳河的那个。”

她略抬下巴,小公子赶忙打马上前,灰扑扑的脸凑到车窗,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真姐姐,你饿啦?”边说,边把背上的包裹塞进车内,殷勤道:“你还想吃什么就给我说,我上天入地也买来!”

袁真也笑,抬手捏着他脸玩,三言两语把人打发走。

昭昭忍不住问:“他不是知道……”犹记得他要跳河的原因是袁真用情不专。

“是知道。”袁真剥着瓜子,“但他不介意我和别人有一腿。”

昭昭听得懵了,寻常男人都看重女子贞洁,这小公子爱得这么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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