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104意难平(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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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的,心中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却听袁真哈哈大笑道:“你以为他是痴情种?傻昭昭儿,他家经营绸缎铺,攀上我不久,就暗戳戳给家里拉生意。我被伺候舒服了,就赏点甜头下去,他得了好处,演得越发起劲了,你把他当乐子瞧便是。”

话落,不忘嘱咐昭昭:“我多嘴提醒你一句,咱这一路不知过多少庄子,遇见的人形形色色,难免有心术不正的。你虽才进府,但待在我身边,多少有点权……男人会遇上的行贿色诱你也免不了,一定要万万小心呐。”

昭昭点了点头,却没把这话放心上。

夜里,队伍进了头一座庄。管事备好酒菜招待,推杯换盏一番后,他向袁真打听道:“真姐儿,方才我去正桌拜会世子爷,他说要招揽流民进庄分地,此事当真?”

“自然当真。王爷娘娘郡主都是这个意思。”

管事不乐意道:“划给咱府下的军眷不好么?他们家人死的死伤的伤,好容易多出点地,合该抚恤咱自己人……”

袁真嚼花生下酒,熟稔道:“没少收下面人好处吧?几干黄米、几方白米啊?”

干是千,方是万,黄金白银。管事确实受了贿,讪笑着没接话。

昭昭心想这两人必是多年好友,袁真讲义气,受贿不究也是情理之中。

谁知袁真忽地冷了脸,正色道:“你难道不知北方边衅再起?边军不堪用,这把火早晚要烧来,招揽流民是何用意不必我点明。你平日小贪小拿我不计较,但这次你立马把银钱还回去,跟下面讲清楚,进庄分田的流民都当自己人相处,平日要多帮扶。”

她难得严肃,管事擦擦额汗,连声答是。桌上场面尴尬,管事看向手边的清秀少年:“呆坐着作甚?这么久没见你真姐姐,也不上去敬一杯?”

昭昭看得出那少年不情愿,碍于父命,绕了大半个桌子来宥酒。衣袖一抖,没寻常男人的汗臭味,是早有预备的清香。

他放软声音喊真姐姐,双手捧着酒去敬,袁真笑笑,倒有点受用,顺势仰头喝了。昭昭正嘀咕她色欲熏心,那少年捧酒的手就支上来,问:“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我……”昭昭本想说你莫不是瞎了,我哪担得你一句姐姐?又猛地醒悟这称呼代表身份高低,就像妓女都管客人叫大爷一样。

袁真笑着使坏:“她是你昭姐姐。”

“……昭姐姐,我敬你一杯。”

昭昭烦这个,但人家也是为父所逼,拒了更难堪,两眼一闭就闷了酒。

入口酸甜,是梅子酒,敢情招待她们这些女管事另有讲究。

酒冲得头热,昭昭醺醺然靠着椅子,耳边响起袁真的声音:“这就不行了?使劲练吧,出来和男人打交道,酒是头一道门面。”

又饮几杯,昭昭半醉,神识虚晃浮游,忽地颈后发凉,有人拿眼刀子割她。

猛回头看,只见正桌坐的全是酒酣醉饮的兵,热闹吵嚷,唯独主座上的修逸静得很,无论何必说什么趣事,他都漠漠地听。

昭昭心想,断不是这个人在看她。转过身不久,那股如芒刺背的冷感又来了。

为验猜想,昭昭让管事儿子上前再敬一杯。酒包在嘴里还没咽下,她猛地转过头,本以为目光会与那双眸色浅淡的眼相撞,却见主座空空,修逸早已领着近侍离去。

莫名的,昭昭有些失落,像做了场无人配合的游戏,慢慢咽下了酒,管事儿子还想再敬,她闷闷说不喝了。

次日,天还没亮,测算班子就敲响房门:“真姑娘,咱们何时动身?”

“马上!”

袁真应声,取来两套粗麻布衣草鞋斗笠,让昭昭也换上。又找出一本空白小册,合着炭笔丢进昭昭怀里:“咱出来一趟不能白吃苦,总得学点什么,世子爷不教你写字,我教你——今后你跟着我打下手,旁的不必做,把每日我说的话记录在册。”

记录?昭昭有些懵。

袁真拍拍她的肩:“甭管你是画圆画线还是鬼画淘糊,你保证你能认清自己的字。我记得住自己每日都说过甚么话,写完一册我倒过来考你,教你正确的字该怎么写,加油吧昭昭儿。”

她这般推心置腹,昭昭哪肯当扶不起的阿斗?一连几日下田量地,袁真在前健步如飞,与测算班子言语不停,昭昭捧着册子在后面追,拿笔横竖圈点写出只有自己能看懂的字。

起初昭昭觉着这样无益,后来察觉到妙处,发现自己胡乱写的许多字竟与正确字形相差无几,想来是从前虽没读书开蒙,但耳濡目染被腌入了几分底味。好比一棵歪倒的小树,袁真抬手一扶就正了。

如此这般过了几个庄子,昭昭写满了七八本小册、十几根炭笔,渐渐能写出些许像样的字,时常也能睹文思意,推敲思考。加之长期记录袁真示下的话,对农务田事也有了几分浅薄的理解。

袁真瞧昭昭入了门,便让昭昭不必再学字,跟着测算班子学怎么量田划地。

这事比学字难上百倍,每个庄里地势地形各不相同,田地自然也是歪七扭八,测量难,算起来更难,甚么绳子木尺都得用上。

若是放到以前,昭昭万不敢相信世上有人能算出那些歪七扭八的田地的面积,如今才知人外有人,测算班子里的师父竟能把扭成麻花的地算得明明白白。昭昭有心请教,追着别人问了几日,终也学会了点皮毛。

忙活半月,昭昭走破不知多少双草鞋,脚上的水泡反复挑破磨成厚茧,面皮也粗糙黄黑不少,即便她自称妓女,也不会再有人信。但她能感受到一种真切的满足感。在识字学测算的无数个瞬间,无形中仿佛有清泉浇落,柔缓地在她血脉里奔涌,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既没有机关算尽后的侥幸,也没有富贵险中求的后怕,无波无澜,像水流进了深不见底的池中,静静充盈。

她沉溺其中,除了学东西甚么都忘了,光阴似箭,转眼间就到了霜降前。

这天晚上,昭昭和袁真挑灯写信,把近来所有事禀报回府。

昭昭发愁不已。她当修宁的面拜修逸做师父,说要跟着学字。可这一月来,修逸在外招揽流民进庄,昭昭跟着袁真在地里跑,连面都见不上。

如今这手字丑得糟心,哪好意思拿给修宁看?

“真姐姐……”昭昭拉了拉袁真的袖子,“帮我捉个刀?”

两人并肩同坐,袁真正寻思信怎么写,见昭昭纸上污七八糟,便笑:“你跟郡主那么亲近,在她面前顾忌甚么脸面?”

昭昭搓了搓脸:“你家世子爷小气得很,我到郡主面前献丑,岂不显得他为师不诚么?到时他不知怎么揣摩我,恨不得把我当犯人审。”

袁真点头说有理,有理。脸又转了回去。

昭昭凑过去一瞧,只见袁真的字写得四仰八叉,没比她好到哪去。

袁真挠挠头:“我从前也是个半文盲,你学字那法子,是咱府上大管家拿来教我的……”

两人各自写好一封丑书,才交出去,庄里人就来送晚膳了,素素的,没几点油荤,袁真见了不快道:“老娘前头跑了老些庄子,没遇上伙食这么寒酸的,庄里管事是谁?赶紧叫来!”

送饭人为难道:“真姑娘,不是我们庄里故意苛待。而是快入冬了杀畜生不划算,世子爷又叫我们莫要铺张浪费,于是只杀了五十头猪牛羊……”

袁真冷笑道:“你家管事怂蛋一个,把荤菜全给了当兵的,掂量着我这儿是两个姑娘,就拿些没油水的糊弄?”

送饭人连连道歉,袁真懒得刁难他,也不想和自家人起争端,和昭昭将就吃了。

夜里,两人翻来覆去睡不着,饿得肚子咕咕叫。

昭昭道:“真姐姐,我想吃肉。”

这月来十分操劳,一日不见荤就轻飘飘,袁真肚子叫得比她还响,翻身起床穿衣:“走,出门打猎!”

两人摸黑夜起,找庄里猎户借了弓箭,气势汹汹杀到庄后草场。

本想大开杀戒,却见月光照着半人高的秋草,茫茫如浪,鬼影都没,哪有猎物?无奈饿得厉害,硬熬着找下去,还真找到了兔子窝。两人把几个窟堵死,只留一个口。

万事俱备,正要掏窝,却见兔儿猛窜,擦着两人飞进深草。

“好肥!”袁真眼睛放光,举着箭瞄兔子。

昭昭帮着赶,几道箭羽破风而来,如同受令般追入深草中。

很快,草中响起呜咽声,昭昭循声找去,三支箭各中一只兔子,神乎其神地都射在兔耳上,把兔子钉死在地又不伤其性命。

“真姐姐!”昭昭捉了三只肉兔,正要大夸袁真的箭术,却见远处来了一队人马,是修逸,打马到了两人身前。

“请世子爷安。”袁真行礼,昭昭也跟着鞠身。

同样是忙活日久,修逸倒没昭昭的风霜样,淡淡看向她黑黄的脸:“半夜不睡,在田里跑来跑去好玩?”

昭昭拎着三只不断扑腾的肉兔子,咽口水说:“我们饿得睡不着。”

“少你吃的了?”修逸微皱眉。

昭昭点点头,袁真道出原委,正要商量着分兔子,就有人急匆匆来传话,说哪哪出了意外。袁真暗骂一声晦气,把火石香料都掏给昭昭,快步随人离开。

她一走,茫茫草场上就只剩昭昭修逸和离得远远的兵。

昭昭分出一只兔子递过去:“世子爷,多谢你帮忙。”

修逸不接:“真要谢,就烤了给我吃。”说罢牵马向河边走去,捡了块干净的大石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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