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圣女的意义（1 / 1）
地下室的空气又闷又沉，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修女露西亚身上淡淡的汗味，混着陈年尘土的气息，几乎凝成了一团雾。
幸好梅娅带来的除臭剂还有些效果，才勉强冲淡了这股味道。
就在这么个地方，梅娅、露西亚和卢卡恩三个人，正围成一圈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玩着纸牌。
“作弊！这绝对是作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耍我？把我当傻子是吧？”
卢卡恩猛地把手里的牌摔在地上，气冲冲地嚷嚷。
梅娅却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冲他勾了勾手指。
“过来，过来，输了就得认罚。”
露西亚则是一脸正经，庄重地开口：“我以赫利俄斯之名起誓，我从未将卢卡恩阁下当成傻子。”
“哈。”
卢卡恩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才刚恼火地低下头，梅娅的脑瓜崩就结结实实地弹在了他的额头上。
这丫头就不能稍微轻点吗？
也不知是不是憋着坏，这一下弹得又狠又脆。
卢卡恩刚转过脸，额头的另一边又挨了一下，这次是露西亚。
这姑娘瞧着文文静静的，下手怎么也这么黑？
卢卡恩人都被打懵了。
“呼……够了，烦死了。”他嘟囔着抱怨。
“啊，真好玩。”
梅娅心满意足地笑着，开始收拾她带来的纸牌。
露西亚也小声附和说很有趣，她向后一靠，倚在身后的箱子上，却像触电一样猛地坐直了身子，惊叫起来。
“不对，我们这样待着真的没问题吗？你们不是说要保护我吗？”
他们三人之所以会窝在这里，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们根本没法把露西亚带出去。
整座大教堂，已经被那些清道夫围得像铁桶一样，监视得密不透风。
明明之前才刚把那帮家伙打了个半死，可天知道他们又从哪里冒出来一群人，像猎犬一样死死盯着大教堂，不让任何人踏出一步。
所以，卢卡恩和梅娅想偷偷溜进来很容易，但想带着一个普通人水准的露西亚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就难如登天了。
与其带着她硬闯，惊动爱芮儿和那帮清道夫，暴露自己的意图，还不如先在这地下室里多躲一天。
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哎呀，我们这算不算是地下室修学旅行？”梅娅笑嘻嘻地说着，从口袋里摸出颗糖递过去，“来，吃糖吗？”
“修学旅行……”
露西亚下意识地接过糖果，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
对她而言，所谓的旅行，大概只有一路苦行的传教之旅。
那名为旅行，实为修行。
她脸上掠过一丝沉重。
或许，在她心里，正为自己像个普通学员一样，享受这趟突如其来的“假期”而感到一丝罪恶。
“差不多该睡了，明天有的忙。”
卢卡恩从仓库角落里拖来一把折叠椅，在门前展开，坐了下去。
梅娅见状，好奇地歪了歪头。
“你不睡吗？要是守夜的话，我们轮班怎么样？”
“不用，你睡吧。我熬夜有经验。”
“一个人多无聊啊？我陪你聊聊天好不好？”
梅娅说着，就裹着毛毯，像只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凑了过来。
卢卡恩暗自摇头，这家伙真是不能给一点好脸色，一放松警惕就想得寸进尺。
“睡你的。”
他不动声色地翘起二郎腿，膝盖正好挡住了梅娅的去路，像一道天然的屏障。
她不高兴地咂了咂嘴，只好悻悻地退了回去。
“噗嗤。”
一旁的露西亚看着他们俩，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们两个关系真好啊，看起来很般配呢。”
“对吧？很般配吧？”梅娅立刻抓住了话头。
“般配个鬼。”卢卡恩撇撇嘴，“你都不知道这家伙一开始想对我干什么。那可是一个春暖花开，我与这个世界青涩相遇的季节……”
“喂！喂！”
看梅娅这精神头，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卢卡恩便起了坏心思，想跟露西亚讲讲她的光辉历史。
他才刚洋洋洒洒地开了个头，梅娅就嗷地一声扑了上来。
“干嘛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啊！”
“看来是有点心虚？梅娅你真是变了个人啊。”卢卡恩继续调侃。
“啊？想亲嘴了是吧？”梅娅恶狠狠地威胁道，“我看你就是欠亲了，才这么管不住嘴！”
“喂！”
卢卡恩下意识伸手去推，想把她凑过来的脸挡开。
可梅娅却像只小猫，脑袋一歪，张开小嘴，竟一口含住了他的食指和中指。
“呜嗯嗯啊！”（不许说！）她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知道了知道了，快松口！你属狗的吗！”卢卡恩心情复杂，又好气又好笑地开口。
这丫头在这种事上，眼力见真是快得离谱。
“……呜噜噜？”（……害羞了？）她含着他的手指，含糊地问。
“哎呀！你每次说话舌头都碰到我了！”
卢卡恩又气又急，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这才用力把手指抽了出来。
他赶紧把湿漉漉的手指举得老远，另一只手忙着去掏手帕，结果……
“我舔糖的技术不错吧？”梅娅一脸得意地问。
“哪有学员会说这种话！”卢卡恩忍不住吼了出来。
可梅娅却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手帕，亲自帮他擦起手指来。
“真是的，装成熟都是你一个人在装，一到这种时候就害羞。”
卢卡恩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自己好歹也是二十八岁的人了，连正经恋爱都没谈过，居然被一个十八岁的小丫头耍得团团转，这感觉真是……
但在后面看着这一切的露西亚，显然不这么想。
再看另一边，露西亚整个人都快缩进毛毯里了，脸颊红得像苹果，嘴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惊叹：“哇！哇！哇啊啊啊！”
她这反应，让原本还有些得意的梅娅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把手帕塞回卢卡恩手里，乖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哎哟。”卢卡恩叹了口气。
真是的，自从上次庆典之后，梅娅这丫头就越来越嚣张，也越来越难对付了。
其他的女孩也不好应付，但梅娅尤其需要警惕。
就拿伊芙来说，她平时相处时总是云淡风轻，不经意间才会抛出一两个试探。
那感觉，就像热恋中的情侣，一不小心在朋友面前说漏了嘴，提起了只有两人才懂的私密话题。
凯瑟琳最近则像是修炼到了某个境界。
别的女孩靠近卢卡恩时，她当场会笑着忍住，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心里发毛。
事后还会悄悄找过来问“感觉好吗？”，卢卡恩至今一次都没敢回答过“好”。
他不知道要是回答了会发生什么，但这辈子都不想知道。
魔女安德莉娜现在不在学院，暂且不提。
精灵艾莉丝除了心灵感应，暂时也没什么特别的动作。
至于奥莉薇雅？
在他眼里，那姑娘就是个纯粹的疯子，外加变态。
卢卡恩琢磨着，神大概是把她造出来后，发现这姑娘除了漂亮一无是处，才只好让她投胎当个公主，至少不愁吃穿。
而梅娅，她眼力见快，懂得顺势而为。
她很清楚，如果像奥莉薇雅或者凯瑟琳那样明目张胆地进攻，卢卡恩只会觉得压力山大。
可如果像伊芙那样云淡风轻地试探，又很难在这场莫名其妙的竞争（？）中活下来。
所以她平时就像个真正的铁哥们一样相处，可一旦觉得时机成熟，就会像家猫突然变成猛虎一样扑上来。
这才是最难对付的。
像奥莉薇雅那种，卢卡恩基本是全程绷紧神经在相处。
可梅娅总能用她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轻松地瓦解他的防御，然后再亮出獠牙。
‘真不愧是小混混出身。’
卢卡恩心想，这丫头的行事风格，真是痞气、妖媚又狡猾。
梅娅和露西亚躺下后，还在被窝里叽叽喳喳地聊了很久。
主要是露西亚一个劲地追问她和卢卡恩的关系，梅娅则半是羞涩地躺着，时不时偷偷瞄卢卡恩一眼。
那样子，真像修学旅行时躲在被子里说悄悄话的女学员。
聊了许久，两人渐渐没了声音。
卢卡恩以为她们睡着了，没想到露西亚又开口了。
“我……其实很害怕。”
卢卡恩抱着双臂，默默地将视线投向露西亚。
梅娅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翻了个身，看着她。
“我真的能成为圣女吗？不，就算成了，我……真的是那个合适的人选吗？”
卢卡恩和梅娅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说实话，在来巴蒂安之前，我还会想象自己成为圣女之后的样子，心里甚至很开心，激动得发抖。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是又傲慢，又愚蠢。”
这一刻的露西亚，不再是修女，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夜深了，在这间神恩无法照进的地下室里，一场秘密的告解，正悄然进行。
“真的来到这里，亲身经历了这一切，卷进因为圣女之位而产生的嫉妒和争斗……我才发现自己有多害怕，又有多愚蠢。”
“……”
“我当然不希望阿芙洛狄忒的修女成为圣女，可是，我到底有没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就是另一回事了。”
梅娅缓缓地把目光转向了卢卡恩。
为了阻止那个利用阿芙洛狄忒的力量蛊惑人心的怪物，披上“圣女”这层最神圣的外衣，他们的确需要露西亚。
按理说，卢卡恩此刻应该绞尽脑汁，想出一番花言巧语来劝说她。
可他不想给这个女孩施加更多压力，于是，他选择了最坦率的方式。
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坦率得伤人。
“对，你没什么特别的。说句实话，你很没用。”
“……！”
“卢、卢卡恩？”
露西亚和梅娅同时撑起上半身，两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你连一起同行的神父背叛了你都不知道，没有任何力量，被人绑架到这里，这几天除了呼唤神的名字，什么也做不了。”
“……”
“现在能成为圣女候选，也只是因为你是杀人案的嫌疑人。爱芮儿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所以才对你放任不管。”
一句话，眼下的局面，没有一件是她主动争取来的。
露西亚的头垂得更低了。
“而且，”卢卡恩继续说，“你好像对‘圣女’这个位置，也有点误解。”
“……是吗？”
圣女是什么？
有人说，她是王国中最慈悲怜悯，被神选中的神圣女子。
也有人说，她不过是大教堂为了打压王室、煽动民众而制造出来的傀儡娃娃。
虽然两种说法截然相反，但有一点是共通的。
那就是，圣女，是“比任何人都更虔诚地向神祈祷之人”。
“你没有力量，不会使用魔力，没有眼力，看不透人心，甚至蠢到只会一味地相信别人。”
卢卡恩的话一字一句地刺在她心上，但露西亚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垂着头，反而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卢卡恩也坦然地与她对视。
“修女露西亚，你到底拥有什么？”
“啊……”
“说出来，我想听你亲口说。”
露西亚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给出了答案。
“对神的……信仰。”
“圣女，就是在危机时刻，不能依靠刀剑，不能动用魔力，也不能凭着过人的头脑去解决问题的存在。”
“当然，”卢卡恩补充了一句，“也不能通过圣痕去洗脑操控别人。”
“……”
“在任何情况下，都只能一心一意，向神祈祷。”
卢卡恩深吸一口气，为这番话作结。
“这，就是‘圣女’这个位置的意义。”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与奥利弗王子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人脉、物资、财富、知识、权力，她一无所有。
她比任何人都卑微，无能到在屈辱中都抬不起头。
所以，她只能依靠神。
而讽刺的是，这恰恰是她能够坐上“圣女”这个受万人敬仰的最高位置的理由。
当然，这只是卢卡恩的个人看法。
说白了，他对神明这东西相当悲观，连带着对圣女这个位置也没什么好感。
“……谢谢你。”
露西亚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
梅娅看看卢卡恩，又看看露西亚，慢慢站起身，朝卢卡恩走了过来。
卢卡恩还没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冷不防被她一把抓住了侧腰的软肉。
她缓缓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要是再多一个情敌，我可就真要变回那个小混混了哦？”
梅娅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掐着他的腰。
那一瞬间，卢卡恩竟感受到了与面对凯瑟琳时相似的毛骨悚然，吓得一个字都没敢说。
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梅娅，过去抱了抱露西亚，然后重新躺下。
露西亚的神情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梅娅缓缓闭上眼睛，幽幽地说道：“他可是你朋友的男朋友。”
露西亚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
卢卡恩刚想说他们才不是男女朋友，还没等开口，梅娅就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关系很好吧？所以，界限还是要守住的哦。”
卢卡恩觉得这纯属杞人忧天，但露西亚却用一种带着几分调皮的语气回答：“据说，赫利俄斯神也有很多位妻子呢。”
“喂。”梅娅立刻警觉起来。
“不，我就是随便说说。”露西亚连忙解释。
“……”
梅娅带着几分不爽，正准备重新入睡，露西亚又补了一句。
“你知道吗？神明们好像都很喜欢‘3’这个数字呢。”
“看来是得把苗头掐死才行啊？卢卡恩，明天还是我来当圣女好了。”梅娅气呼呼地嚷道。
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梅娅立刻朝露西亚扑了过去，露西亚则轻松地笑着喊道：“开玩笑！开玩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