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重逢的余烬(1 / 1)
生命之神已经放下话,要将整个冥界都吞入腹中。
可末日将至的阴影下,卢卡恩和死亡女神的日子,却过得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比如现在,他就在挥汗如雨地锻炼。
这具十岁的身体,太需要锻炼了。
死亡女神不知从冥界的哪个仓库里翻出了一把趁手的短剑,他便日复一日地投入到枯燥的训练中。
“喝!哈!”
剑风呼啸,卢卡恩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冥界中辗转腾挪。
至于死亡女神……
她时而像个操心的管家,在一旁对卢卡恩的动作指指点点;时而又心血来潮,嚷嚷着要“一起流汗”,结果没扑腾几下就自己先没了力气。
那画面,简直就像一个常年宅家的女儿,听闻家里即将破产,终于良心发现,决定出门打工前的垂死挣扎。
“呼……”
卢卡恩每挥出一剑,心中的遗憾就加深一分。
十岁的身体,筋骨未开,力量孱弱,步子太小,连带着剑的轨迹都短了一截。
刚开始那会儿,他和这具身体的记忆简直是天差地别,巨大的落差感让他吃尽了苦头。
好在,现在总算是彻底习惯了。
他甚至开始琢磨,要如何将这副身体的柔韧和轻巧,化为新的战斗方式。
“啊!累死我了!”
一旁,正在做俯卧撑的死亡女神“啪”的一声,整个人瘫在了地上,再起不能。
卢卡恩看得直摇头,早就跟她说过,这种单纯的力量训练没什么用,还不如多跑跑步,至少逃命的时候能快一点。
“起来跑步,你这样练不出什么名堂的。”
“光跑步多无聊啊。”她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反驳。
“唉,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不无聊?”
卢卡恩叹了口气,刚举起剑,女神那边又是一声惨叫。
“啊!”
“你又怎么了?”
“腿、腿抽筋了!”
“做俯卧撑为什么会腿抽筋啊!”
卢卡恩简直无语了,一股想冲过去给她两拳的冲动涌上心头。
难道天底下的女神,都是这副德性?
可当他看到那张绝美的脸庞哭丧着,配上揉着小腿的可怜模样,又觉得有些不忍。
他认命地走过去,蹲下身,帮她按摩抽筋的小腿。
“唔!啊……啊!”
“别发出那么奇怪的声音。”
“可、可是!唔嗯!”
真是的,烦死了。
女神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炸毛:“你!我上次就说过了!别顶着这张小鬼的脸,露出那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感觉我真的被一个十岁小屁孩鄙视了!”
“你说得没错,”卢卡恩面无表情地回应,“你现在确实正在被鄙视。”
说来也怪,自从生命之神那次不请自来之后,他和她的关系,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许多。
卢卡恩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好是坏。
但至少,在干掉生命之神之前,得确保她不会妨碍自己复活的大计。
维持眼下这种程度的“亲密”,倒也不算坏事。
“好了吧?”
见她不再发出奇怪的呻吟,卢卡恩以为总算可以消停了。
谁知,一直盯着他看的女神,忽然朝他勾了勾手指。
“过来。”
“又想干嘛?”
“‘又’?女神大人传唤你,你不是应该感恩戴德地滚过来吗?”
这家伙,真的是那个曾经毁灭大陆、执掌死亡的女神吗?
卢卡恩腹诽,要是旁边再摆个酒瓶,她活脱脱就是个爱撒酒疯的失业邻家大姐,连身上这套运动服都显得那么恰如其分。
他依言走到她面前。
下一秒,女神猛地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他。
女神那独特的、带着一丝魅惑的体香钻入鼻腔,即便刚刚才运动过,她身上也没有半分汗味,只有那股香气,仿佛要将他的神志都彻底淹没。
“唔唔!”
卢卡恩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一头雾水,女神却顺势用双腿缠住了他的腰,将他锁得更紧。
正当他疑惑这又是什么新花样时,女神犹豫了片刻,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卢卡恩也愣住了。
自己这边正紧锣密鼓地备战,她倒好,忽然开始思考起这种哲学问题了?
但紧贴的胸膛,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了……
她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
那不是因为疲惫,更像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你说要帮我的时候,我还没多想。可现在越想,就越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了。”
“你大可以直接杀了我。”
卢卡恩沉默了。
“反正我现在一点力量都没有,什么也做不好。”女神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自嘲,“说白了,就算没有我,冥界也能自己运转。你不过是甩掉了一个麻烦的累赘而已。”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冷血?”卢卡恩终于开口。
女神却只是摇了摇头。
“想想我过去做过的那些事,你就算真的这么对我,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
卢卡恩再次沉默。
这一次,他无从反驳。
她说得没错。
无论是她对凯瑟琳做过的事,还是她给整个大陆带来的灾难,桩桩件件,都足以让她死上千百次。
他们两个人能像现在这样共处一室,本身就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
按照常理,卢卡恩早就该拔剑刺穿她的心脏。
但他没有。
“因为我们对彼此的了解……都太少了。”
卢卡恩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发闷。
女神的身子微微一僵:“……嗯?”
“所以现在回想起来,我才觉得,当初我们会做出那种极端的选择,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
他想起了很多。
想起她像个孩子一样嬉闹时的样子,想起她运动时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想起她下棋时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
她也曾坦然地接受过大陆的灭亡,也曾想凭一己之力,创造一个全新的大陆。
如果那个时候,她的身边能有一个人陪着,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当然,即便如此,卢卡恩也无法轻易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但他只是,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可能性。
在他死后,假如众神能够取回力量,不再把时间浪费在“终焉”这种无聊的破事上……
“所以,现在能放开我了么?”卢卡恩的声音有些发闷。
“再等一下。”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脸。”
死亡女神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早已死去,本不需要呼吸,可她温热的气息却依然透过口鼻,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感知。
就在那一瞬间——
“哟,看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过得还挺滋润嘛?”
一个冰冷如刀的少女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两人耳边响起。
那声音仿佛能冻结灵魂,带着一丝戏谑。
***
三次轮回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涌入了大陆上每一个生灵的脑海。
那相当于让所有人都亲身经历了三次死亡,按理说,整个大陆因此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些记忆是以梦境的形式呈现,太过虚幻,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对普通人而言,那或许只是一场格外真实的噩梦。
可偏偏,这是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集体噩梦,谁也无法将其简单地归为虚构。
人们将这场风波,称之为“轮回梦魇”。
三年过去,噩梦的余波渐渐平息,多数人已将那份记忆尘封。
但总有一些伤痕,永远无法愈合。
比如那个背负着所有轮回记忆、被最深重的痛苦反复碾压的女人——凯瑟琳。
无尽的罪恶感,让她再也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在第零轮回里,她亲手毁灭了大陆,杀死了自己最爱的男人,卢卡恩·麦克莱恩。
在第二次轮回里,她没有被死亡女神附身,而是完完全全出于自己的意志,屠尽了卢卡恩·麦克莱恩之外的所有生灵。
她很清楚,“为了救他”这种说辞,在被她屠戮的大陆生灵面前,是多么苍白无力的借口。
所以,她选择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活着。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她一个人崩溃,一个人扭曲,一个人腐烂。
她没有尖叫,没有哭喊,只是任由无声的泪水爬满脸颊,独自啃噬着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
她疯了一样地想见卢卡恩。
可她不敢。
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双手沾染的鲜血太过浓稠,那黏腻的触感仿佛已经包裹了她的全身,无论怎么擦洗,都无法褪去。
那股洗不掉的血腥味,日夜萦绕在她的鼻尖,仿佛在嘲笑她最后的奢望。
她不止一次想过,干脆就这么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
反正卢卡恩已经不在了,这个世界对她而言,也没有了任何留恋。
可一想到自杀后或许就能见到卢卡恩,她又犹豫了。
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鬼样子。
不想让他看到这个如同吸血鬼一般,榨干了整个大陆鲜血的、肮脏的自己。
于是,凯瑟琳开始了没有终点的流浪。
整整两年,她没和任何人说过话,也没正经吃过一顿饭,只是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脚步将她带向何方,她便去往何方。
她离开了弗吉尼亚王国,一路向东,最终抵达了一个风土人情迥异的东方国度。
“小姑娘,你的命运,可真是坎坷啊。”
“……”
眼前是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人,全身裹着俗气的紫色布料,自称能预见命运。
作为曾两次引来“终焉”的元凶,凯瑟琳只消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底细。
黑森林魔女的血脉。
虽然已经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也不知这支血脉是如何流落到此地的,看样子,这位自诩能洞察未来的占卜师,对自己血脉的源头,恐怕也是一无所知。
或许是世界的哪个角落,又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吧。
凯瑟琳并不关心。
那点血脉之力,实在太过微弱了。
“你是在思念分手的恋人吧?”占卜师故作高深地问。
恋人?
这个词,像一根针,轻轻刺了凯瑟琳的心一下。
曾经,他们只差一点点,就是恋人了。
如果在第一次轮回,那该死的阿瑞斯和生命之神没有降下陨石,她本可以和卢卡恩厮守终生。
一想到此,她心中的恨意便翻江倒海。
但一切都结束了。
大陆得救了,时间不会倒流,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卢卡恩·麦克莱恩的死,画上了句号。
“如果能见到已经死去的人,你会怎么做?”占卜师又问。
“……”
凯瑟琳的头,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
占卜师见她有了反应,立刻笑着加码:“我至少,能让你和他说上一句话。”
“一句话……又有什么用。”
凯瑟琳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干枯的木头在摩擦。
她原本是这种嗓音吗?
连她自己都觉得刺耳,大概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的缘故。
占卜师仿佛就等着她这句话,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有时候,一句微不足道的话,也能改变人的一生呢。无论是逝去恋人的一句爱语,还是一句干脆利落的告别,说不定都能让你的人生,迎来转机哦。”
“……”
“你难道打算就这样行尸走肉地活下去吗?其实,你很想听听他的声音吧,哪怕只有一句。”
咯吱。
凯瑟琳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眼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可她的话,却让凯瑟琳那颗早已死寂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女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滚烫的针,精准地刺在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就一句?
只要一句话,应该就够了吧?
这点小小的、卑微的贪心,应该……可以被允许的吧?
哪怕她在崩溃中不断逃避,可那份深埋在灵魂深处的欲望,却从未消失过。
她想见他。
无时无刻,不想和他说话,不想见他,不想紧紧地抱住他。
她只是,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份渴望。
“就一句。”
她低声呢喃。
那就足够了。
或许,只要一句,她就能从这场无休无止的流浪苦行中解脱,迎来一个新的开始。
虽然“大陆终焉”的罪名,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洗刷的,但至少,或许能让她肩上的担子,轻上那么一点点。
“谢谢你。”
凯瑟琳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衣衫,转过身。
“诶?诶?你去哪儿啊!我不是说能让你见到他吗?”
占卜师在身后急得直跳脚。
这种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小骗子,又能成什么事。
她缓缓转过身,不知何时,那双死寂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昔日那足以焚尽一切的、锐利迫人的光。
她要亲自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