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学院沉寂（1 / 1）
门一开，卢卡恩不由得“咦”了一声。
门外站着一个少女，正冲他微笑。
那张脸庞有些陌生，可仔细一看，又觉得熟悉。
记忆的尘埃被拂去，一张许久未见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
她留着一头青灰色的长发，身上是一件格子迷你连衣裙，胸口别着一枚精致的胸针。
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优雅和利落。
米歇尔·波特伦。
卢卡恩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遥远的过去。
第零轮回，他还只是个向导。
这个被“清道夫”追杀，意外闯入魔域森林的女孩，正是被他收留，短暂地一起生活了几天。
是她，让他从日复一日的麻木中挣脱出来，重新找回了作为“人”的知觉，而不是一头与魔物无异的野兽。
只可惜，她最终还是死在了清道夫凛的手中。而他，也因此亲手了结了凛。
再后来，是在重生后的科里夫市，他们再次重逢。
杀人旅店、斗犬、为女儿的顽疾四处奔走的米卡埃尔·波特伦、狼人……
一连串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卢卡恩微微张着嘴，一时有些失神。
眼前的米歇尔，既不是他在魔域森林遇到的那个早熟的同龄女孩，也不是在科里夫碰见的那个只到他腰间的小不点。
她长高了不少，个头已经蹿到了他的胸口。
眼前的少女亭亭玉立，微笑着朝他歪了歪头。
“大叔，你好呀。”
宿舍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
就算是在考试期间，走廊上也到处是荷尔蒙过剩的男学员。卢卡恩可不想明天就成为全院的八卦主角。
他想了想，带着米歇尔去了宿舍楼下的咖啡厅。
两人落座后，卢卡恩又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
记忆里，她还是那个九岁光景的小丫头，一转眼，竟已出落得这般水灵。
他心中既感到欣慰，又泛起一丝说不清的苦涩。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能在一夜之间长大。
他只听说，她的父亲米卡埃尔·波特伦被判入狱，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或许正是因为永远失去了挚爱的父亲，她才会成长得如此之快吧。
“我过得很好哦。”
米歇尔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开了口。
“别光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嘛。我可还记得，以前在魔域森林跟大叔一起生活的日子呢。”
“是啊，确实。”卢卡恩点点头。
“我父亲……虽然被判了死刑，但我也明白，那是他罪有应得。他确实是个坏人，可对我来说，他到死都是我的父亲。”
米歇尔的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她轻声补充道：“这样，就足够了。”
见她能如此坦然，卢卡恩便不再多言，顺着她的话轻轻揭过了这个沉重的话题。
“听奥莉薇雅说，你在王室的资助下接受了教育？”
“嗯！我在王室人才开发院可努力了，当然，也很辛苦就是了。”
失去父亲，被王室收养的米歇尔，笑着说起了自己的近况。她在那里认识的新朋友，积累的珍贵回忆，还有偶尔闯下的小祸……
在一长串五彩斑斓的故事结尾，一个惊人的事实冒了出来。
她加入了奥莉薇雅公主直属的情报部队——“薰衣草”。
“加入了‘薰衣草’？”卢卡恩有些吃惊。
“对呀！公主殿下亲自邀请我的，因为我的成绩特别好！”
米歇尔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卢卡恩看着她一边小口喝着咖啡润嗓子，一边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的样子，一个词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话痨。
这个词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或许是卢卡恩的表情太过明显，米歇尔不满地撅起了嘴。
“干嘛啦，那种表情。好不容易才见到大叔，我这么高兴，你不喜欢我多说几句吗？”
“不是不喜欢，就是耳朵有点吵。”
“……我前辈也老这么说我。”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总之，她的话确实是太多了。
卢卡恩无奈地摇摇头，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
米歇尔则单手托着下巴，安安静静地凝视着他。
“不过大叔，你跟上次见面的时候比，真的变了好多呢。”
“哦？”
“在魔域森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感觉你全身都长满了刺，好像稍微碰一下就会被咬死，超级可怕。”
“啊……”
卢卡恩想了想，那个时候的自己，确实像一头浑身是刺的困兽。经历过这么多事，棱角确实被磨平了不少。
“是你改变了我。”
他不经意间，道出了一句感谢。
米歇尔顿时咧开嘴，笑得像朵盛开的向日葵。
“这么说，我也帮到大叔的忙啦？太好了，我还总觉得一直在给你添麻烦呢。”
“不，是你唤醒了我。”
与她相伴的那段短暂岁月，是他困在魔域森林那段漫长时光里，为数不多的珍贵回忆。
如果没有米歇尔，他恐怕到现在，也无法和艾莉丝那样的委托人建立起超越冰冷交易的联系。
“对了，我听公主殿下说了。那个……刺客，成了你的妹妹。”
“……”
“这世界上的事，还真是难说啊。”米歇尔无奈地耸了耸肩。
卢卡恩试图为凛辩解：“凛她也变了很多。而且……”
“我知道。”米歇尔打断了他，“她后来还救过我呢。”
第零轮回，作为清道夫的凛，杀死了米歇尔。
第一轮回，她却从清道夫的手中，救下了米歇尔。
“真是奇妙的缘分。这算不算是……打一巴掌，再给颗糖？”
“……”
卢卡恩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米歇尔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算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对吧？所以，不管是杀了我，还是救了我，都让它过去吧。”
“好。”
“而且那时候的记忆，现在感觉就像一场遥远的梦。我不知道大叔怎么样，反正我身边的朋友们大多都是这种感觉。”
无论曾经轮回过多少次，既然现在是学员，就该活在当下。
说到底，现实才是最重要的。
“比起那个，凛姐姐当初是怎么想的，竟然会答应做大叔你的妹妹？”
“嗯？”
卢卡恩没听懂，米歇尔耸耸肩，换了个说法：“我总觉得，大叔你当初应该不会因为我被杀，就那么轻易放过她才对吧？”
“啊……”
这话倒是不假。
正如凛杀了米歇尔，他也同样杀了凛。
他们也曾聊过这件事，但凛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淡。
她说，当时的自己只是个没有感情的工具，甚至反过来请求他，忘了那件事。
“总之，我这次来，就是想见见大叔。”
米歇尔缓缓站起身，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脸上的笑容无比真挚。
“也想当面跟您说一声谢谢。真的，非常感谢您，大叔。”
刚才还像个小话痨一样喋喋不休的女孩，此刻却显得无比郑重。她曾经历过刻骨的伤痛，也曾被病痛无情折磨，但她最终挺了过来，好好地长大了。
卢卡恩伸出手，放在她低下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温和。
“谢谢你，长得这么好。”
***
学院里洋溢着喧闹的气氛，卢卡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展着筋骨。
昨天的实战考核已经结束，今天最后一场笔试也考完了，学员们即将迎来期盼已久的假期。
帕勒斯学院在对抗赛中的惨败、备考的辛苦、成绩的好坏，此刻都成了过眼云烟。
伊埃斯学院的学员们互相击掌、道别，为各自的假期旅程做着准备。
“唉，又要回去了吗……”
但假期，并非对每个人都意味着快乐。
至少对卢卡恩来说，他现在就有点笑不出来。
倒不是说学院生活有多么值得留恋，而是他已经能清晰地预见到，回家之后，等待着他的会是怎样的“地狱”。
那沉重的预感让他的脚步都变得格外凝重。
当然，也不是真的讨厌。
他好歹也是个男人，要说对那种事完全没兴趣，那是骗人的。
但粗略一算，在家里等着他的女人，一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
虽然还不至于要动用两只手，可他的身体，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必须得提个福利改善议案才行。”
一天一个人。
必须把这个规矩定下来，否则他真担心自己哪天会毫无征兆地“啪”一声，直接猝死在床上。
尤其是，上次还没算上凛。
现在凛也要加入战局，场面只会更加混乱。
“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黛娜姐姐解释。”
在龙之边界工作的姐姐估计也会趁着假期回来，总不能让她在家天天目睹那种修罗场吧。
“哈……不过，还是得回去。”
毕竟艾莉丝已经怀了身孕，他必须陪在她身边好好照顾。
好在凯瑟琳和艾莉丝不会联手“夹攻”他，想到这一点，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同时应付那两个人，实在是太要命了。
那感觉就像打倒一个，另一个又会满血复活的无限车轮战，仿佛能一直持续到世界末日。
稍有不慎，他可能就真的要去见死亡女神了。
大部分学员都已经离开，教室里显得空空荡荡。
明明假期结束后还会回来，但不知为何，卢卡恩心中竟涌起一丝留恋。
“哼。”
他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有些意外，抿了抿嘴，环顾四周。
抛开轮回不谈，单以他这一世的体感时间来算，他在这里也待了将近一年半了。
可考虑到期间发生的事件数量和规模，这段时间又显得如此之短。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嘲地笑了。
温暖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直到现在，自己才真正迎来了可以歇息的时刻。
“真奇妙。”
不是在终焉的威胁下守护了整个大陆之后。
也不是在冥界与死亡女神告别，重返人世之时。
偏偏是在这学院暑假开始的寻常一刻，那份卸下一切重担的安宁，才真正降临。
变得有些感性的卢卡恩，缓缓踱步走出教室。
这个教室其实并没有留下太多深刻的记忆，但他总觉得，这里独有的、混杂着阳光和粉笔灰的气味，将来一定会让他无比怀念。
“反正也不是永别。”
他这么想着，走出教室，随手带上了门。
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远远地，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棕红色的长发，双臂环胸，斜靠在墙边，似乎正等着他。
“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梅娅朝他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
卢卡恩无奈地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就是……好像比我想象中更舍不得这里。”
“哦？”
她不解地挑了挑眉，卢卡恩只是笑了笑，说没什么。
梅娅很自然地站直身体，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你也一起回去？”
他知道梅娅假期多半也会去他家，便随口问了一句。
没想到她却露骨地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叹了口气。
“教授可不像你们学员那么清闲，还有一大堆收尾工作呢。”
“你又不是教授。”
“我是秘书呀。院长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得帮忙才行。至少要三天。”
“这样啊。”
卢卡恩正想说那自己就先走了，梅娅却悄悄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吐气如兰，用充满诱惑的语气说：“要不，你等我三天，跟我一起走怎么样？这三天，就住我房间好了。”
面对她直白的邀请，卢卡恩轻轻挣开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家里的孩子们还在等着呢。估计她们早就掐着手指算好日子，眼巴巴地盼我回去了。”
坐马车回去需要几天时间，虽然安德丽娜说过可以帮他传送，但他还是拒绝了。
他想坐着马车，慢慢享受这段归家的旅途。
“啧，真没劲。那没办法啦。”
没想到梅娅这么干脆就放弃了。
她偷偷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人后，飞快地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嘻嘻，路上小心。回头家里见。”
她像只得逞的小狐狸，俏皮地笑着，转身跑下了楼梯。
看着她的背影，卢卡恩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那个不良少女模样的她，忍不住笑了，又一次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中。
‘今天真是太感性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卢卡恩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迈步朝宿舍走去。
与寂静的教学楼不同，宿舍里依旧人声鼎沸。
学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大声地道别，约定假期后再聚。他们忙着收拾行李，把用不上的东西送给别人，或是干脆扔掉。
昨天就已收拾好一切的卢卡恩，背上背包便直接走了出去。
行李不多，他的双手空空荡荡，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向了学院之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