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民性之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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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丈踉跄着走到米堆前,颤抖着抓起一把,粒粒晶莹的米珠从指缝漏下,在阳光下像坠落的星辰。

“魏三在那!”

二楼突然传来尖叫。方老丈抬头,看见个穿绸缎的胖子正翻越窗棂。那身肥肉在逃跑时滑稽地抖动,腰间玉带扣反射的光斑落在饥民们枯瘦的脸上。

十几个黄巾力士同时挽弓。箭矢破空声里,魏三肥胖的身躯像只中箭的野猪般从窗台栽下。他摔在院中石桌上,脊椎折断的脆响清晰可闻。

方老丈挤到近前。

魏三还没断气,浑浊的眼珠恐惧地转动着,肥厚的嘴唇蠕动着想要求饶。

老人举起镰刀,忽然发现刀刃上有个小小的缺口——去年收麦时,大儿子方大郎专门用磨刀石替他修过这个缺口。

“为了我三个孩儿。”

方老丈轻声说着,镰刀划出一道锈色的弧光。

滚烫的血溅在老人脸上时,他恍惚听见三个儿子在远处呼唤。围观的饥民突然安静下来,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有人开始低声吟诵太平道的《度厄经》。

这声音渐渐连成一片,在染血的庭院里回荡。

东市的战斗还在继续。

三十多名黄巾力士正在攻打官仓,守军射出的火箭点燃了半条街。

浓烟中,那个给小女孩篦头的总角少年背着药箱穿梭,被火焰灼伤也不停下救治的脚步。

吕乾立在镇中央的钟楼上冷眼旁观。

当看见某个断腿的饥民爬着去捡掉落的米袋时,他眉心“黄天”符文突然大亮。

九节杖凌空画符,一道紫雷劈在官仓屋顶,着火的横梁轰然砸在负隅顽抗的守军头上。

正午时分,最后一股抵抗力量在盐仓被歼灭。守备将军被捆成粽子押到街心,有个失去双腿的老汉拖着木轮车过来,用菜刀一刀刀凌迟。

当将军的惨叫变成微弱的呻吟时,围观的人群反而愈发安静——他们麻木的眼神里,正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苏醒。

夕阳西沉时,镇公所的房梁上已经挂起七具尸体。方老丈坐在粮仓门槛上,看着那个篦头发的小女孩蹲在井边淘米。孩子把第一锅煮好的白粥捧到他面前时,老人浑浊的眼泪终于落进粥碗。

吕乾的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响起,明明不大却盖过了所有声响:“自今日起,安平镇归入黄天治下。明日午时,开坛传道。”

“受我太平道者,受黄天庇佑,黄天鬼神共鉴之!”

篝火逐个亮起,将街面上的血迹照得发亮。

方老丈发现那个总角少年正在给俘虏包扎伤口,手法娴熟得像对待同袍。

更远处,几个黄巾力士把官仓里的腌肉切成薄片,正在分给怀抱婴儿的妇人。

夜风裹着灰烬拂过镇子,带着焦糊味的空气中,渐渐混入白粥的清香。

方老丈仰头望天,发现北斗七星格外明亮——与黄巾力士们胸前绣的一模一样。

翌日清晨,三万石粮食全数分发完毕。正午时分,镇中央广场上,七口注满符水的大缸围成北斗七星形状。吕乾立在最高处,九节杖指天画地:“今日授箓!”

两万饥民跪地受箓的场景,连风都为之凝滞。

方老丈跪在第一排,感觉有清凉的气息从天灵盖涌入。当他再睁开眼时,发现掌心的老茧褪去了大半,三年来的腰疼也消失无踪。

“这不是造反。”

吕乾的声音似远似近,“这是替天行道。”

民之性,自古论者纷纭。其言曰:

“夫民者,常存愚痴之态也。彼等固执陈规,不知变通之道;或曰执著,或曰守旧,皆是其所短也。然则,民乃劳苦之躯,勤勉于田间,日夜不懈,然其境地常所退矣。盖因过于贪图安稳,而非勇图进取,是以一退再退。

然若论民之德行,则又可见其淳朴之性。虽愚昧无知,然彼心中尚存仁义之感;明知悲悯之重,故尔甘愿助人于困厄之际。此乃民之所长,亦为社稷之根基。”

昔者商君变法,谓民为“五蠹之首”;韩非著书,称民为“鹿豕之辈”。

彼辈皆以民愚不可教,殊不知民之不变,因知变之必败;民之不进,因知进之必危。日耕夜织,非不知劳苦也,知不劳则无以为生;忍辱负重,非不知屈辱也,知不忍则无以存身。

然民虽若愚,大智存焉;虽若拙,至巧在焉。

观古之治水者,非大禹独智,乃万千民夫之力;今之兴国者,非一二豪杰之功,乃亿兆百姓之劳。民之淳朴,见于分食与乞儿之时;民之德行,显于让路与老者之际。

此非教化使之然,实乃天性之本真。

子产不毁乡校,曰:“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

此真知民者也。

民之议政,虽俚俗而切中;民之怨言,虽粗鄙而符实。

故曰:庙堂者,民之积也;礼法者,民之约也。

今之论民者,多居高临下,指其愚昧,责其保守。

殊不知,民之守旧,乃因变法多伤其本;民之怯懦,乃因进取多取其命。

倘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老者有所养,幼者有所教,民岂不愿变哉?岂不敢进哉?

呜呼!

知民者智,用民者强,顺民者昌,逆民者亡。

观历代兴替,莫不由此。

......

自安平镇之后,红坪县下辖数个镇子都依依发生冲击镇城事件。

倘若从高空俯瞰,便能够看到,自安平镇开始,黄巾的队伍宛若一条黄龙,蜿蜒盘旋着游弋在各个乡镇,黄龙越发的壮大,颇具规模。

红坪县衙门内,县令郑康正焦躁地来回踱步。这位素来以“能吏”自居的七品官,此刻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师爷捧着茶盏的手在微微发抖,茶汤溅在青石地砖上,晕开一片暗色。

“报——!”

传令兵满身血污冲进大堂,“黄巾贼已破青山镇!”

郑康猛地抓起惊堂木又颓然放下。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的邸报:邻郡已有三位县令因“剿匪不力”被革职查办,其中一位更是被锁拿进京问罪。

师爷凑近低语:“东翁,是不是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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