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1章 记录本身的力量(1 / 1)
会议室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那抹宁神的余韵隔绝在内,仿佛切断了两个世界。
走廊幽深,墙壁内嵌的柔和光带将空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片段,将孤立的人影拉得细长而孤独。
那一抹鲜艳的红并未随之流动。
红衣女子慵懒地倚靠着冰冷坚硬的金属墙壁,像一株绽放在钢铁丛林中的诡谲之花。
她那双妖异的眸子并未聚焦,只是漫无目的地望着走廊尽头那片更深沉的黑暗,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注定的答案。
沉稳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每一步都踏在档案署恒定的低嗡背景音上,清晰可辨。
刘海柱走了出来,手中拿着那份文件,像是握着一块沉甸甸的烙铁。
他眉宇间镌刻着难以抹去的疲惫,那是远超肉体层面的倦怠,当他目光掠过等在门口的红衣女子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似乎并不意外,又像是感到了另一重无形的重量。
“老头子。”
红衣女子转过身,红裙曳地,划出一道曼妙而危险的弧线。
她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略带玩味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这次的任务……似乎很特别?”
刘海柱走到她身边,目光同样投向幽深的走廊尽头,那里仿佛通向无尽的档案深渊,也通向无法回溯的过往。
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比在会议室里更低沉沙哑了几分,透着一股被岁月和重担磨砺后的粗粝:“我老了。”
这三个字突兀地落下,带着一丝罕有到近乎脆弱的坦诚。
他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抬手用力捏了捏紧蹙的眉心,仿佛想驱散某种顽固的痛楚:“而且正值风云时变之际,涉及上三品,就连陆炳也折在了燕州市之变里,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会步了北署的后尘。”
“但是。”
他的语气骤然坚定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就算我终有一日会遭遇不测,我也不希望记录员这个部门消失,它必须存在下去。”
红衣女子神色恹恹,嗤笑了一声:“老头子,你其实没必要为了我们如此计较,我一直知道署里其他部门的人都管我们叫什么。”
“疯子。”
“怪物。”
“如我们一般,早已沾染了常世的种种不祥,能多活一天便是多赚到,就算有那么一天,也无所谓了。”
“不,不只是为了你们。”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落在了某个早已定格的点:“记录员这个部门……本身就是为了应对‘非常规’而存在的,它的诞生,本就源于一个……最‘非常规’的设想。”
红衣女子脸上的玩味笑容渐渐淡去,她安静下来,没有再插科打诨,走廊里只剩下低沉的背景嗡鸣。
“怪物、疯子、不可控的武器、必要的恶魔……都无什么意义。”
刘海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说道:“你觉得记录员这个名字怎么样?”
红衣女子略微思考了一下:“很公式化,很朴素,甚至有点……”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试探道:“土。”
“不错。”
刘海柱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短暂得如同错觉,却瞬间软化了他脸上冷硬的线条:“不过这个名字并不是我取的,而是一位故人所提,当初提出这个名字的人认为,比起毁灭,更重要的是——记录。”
“记录下光怪陆离之下的真实,记录下被扭曲掩埋的真相,记录下那些疯狂、痛苦、牺牲与……微光。”
“她说,唯有记住,才能真正地理解这个世界为何如此,又该如何走下去。”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她总觉得,纯粹的记录本身,就拥有一种力量,一种对抗遗忘、对抗扭曲、对抗时间洪流的力量……”
红衣女子静静地听着,她能感觉到,署长口中那个提出记录员这个天真名字的人,与他此刻眼中深藏的悲伤与怀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看到刘海柱脸上的神情,红衣女子微微一笑:“所以你到现在都没有忘记她,包括记录员,这个组织继承了她的梦想,这也是你纪念她的一种方式,对吗?”
刘海柱没有回答,但红衣女子却已然明白了一切。
记录员这个特殊部门最初的雏形,最核心的理念,甚至是这个名字最初的由来,都源于一个天真却又无比坚韧的念头。
那个人没能看到这个小组的成立。
突然离去,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风雪,冻结了所有相关的春天。
但那个人留下的那颗种子,却在最深的冻土下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后来,档案署重组,力量整合。
刘海柱力排众议,将这个本已搁置的设想重新提起,并以其为核心,组建了如今这支直接对他负责,独立于六大部门之外的特殊力量。
但其最内核的那点东西。
那份试图在无边黑暗中捕捉真实、留存痕迹的执念,那份源于最纯粹初衷的微光,却被刘海柱固执地保留了下来。
他创建它,维系它,给予它极高的自主权,容忍他们这群“疯子”和“怪物”的各种行事风格。
不仅仅因为记录员们确实拥有处理最棘手事件的能力。
更因为,这是那个人曾经希望看到的东西。
这是他能做到的,为数不多的,一种笨拙的纪念和延续。
守护那个人珍视的一切,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创建记录员,或许就是他实践这个承诺的方式之一。
尽管这方式,充满了与那人当年的明媚设想截然不同的冷硬与灰暗。
红衣女子静静地注视着,署长此刻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深沉的悲伤与怀念,让她这个见惯了诡异与死亡的人,也感到一丝心悸。
她终于明白,为何署长对记录员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与包容。
因为这本就是一个建立在逝去之上的部门,承载着一个生者无法放下的执念。
走廊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刘海柱才从回忆中挣脱出来,轻轻呼出一口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模样。他看了一眼红衣女子:“这些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好。”
“毕竟。”
“这只是我的固执,与你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