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3章 一一〇一章 期末分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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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三年腊月,大连市实验小学的期末放榜日。寒风如刀,呼啸着将张贴在告示栏上的榜单刮得猎猎作响,仿佛要将上面的名字也一并卷走。校园内人头攒动,喧嚣鼎沸,家长与学童们挤在猩红的榜单前,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属于自己的位置。

红纸榜单自上而下分作三列:左列浓墨书写升入本校五年级的名单;中列罗列转考外地中学的录取者;最右侧,以朱砂题头的「特荐榜」下,仅有三个名字孤悬——首行「赵亮」二字,已被汗渍洇出浅淡的红晕,其后一行清隽小楷批注:「荐入舟山东点军校进修中学文化课,入伍第三期少年神机营」。

赵亮(完颜亮),年方十二,眉宇间早褪去稚气,沉淀下超越年龄的沉稳。他紧紧攥着弟弟赵褎(完颜雍)冰凉的手,掌心湿冷。这不仅关乎学业前程,更是他潜伏使命骤然加速的惊雷。

「亮哥!快看!你是榜首!」赵褎指着红榜,声音带着纯粹的兴奋与骄傲。

红榜顶端,赵亮的名字赫然在列,足以确保他安稳升入五年级。然而,他的目光却如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旁边那张不起眼的素白宣纸上——舟山东点军校的录取名单。

「赵亮,十二岁,大连实小四年级,入取。」

短短一行字,却像一柄冰冷的铁锤,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他的心口。这意味着,他将被迫离开这座浸润着知识暖意与虚假安宁的学堂,投入一个全然陌生、遍布钢铁与硝烟气息的熔炉。

「亮哥要当神炮手啦!」胡慈英的尖叫撕裂了寒风的呼号。完颜亮却如坠冰窟,瞳孔因「舟山」二字骤然收缩!汗湿的手心紧贴着粗布裤缝,靰鞡鞋里的脚趾死死抠住鞋底——三日前他分明故意算错两道面积题,怎会仍被选中?!

「亮哥,这……这是什么?」赵褎的目光也捕捉到了那张白纸,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赵亮没有回答,只是重重捏了下弟弟的肩膀,声音低沉:「我去问问。」他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向教务处的方向。

胡慈英拽着他胳膊雀跃,辫梢扫过榜单上刺目的「入伍须知」条款。第七条:「学员起居自理,严禁亲属随营探视」,字字如针。

沈若兰立于教务处门前,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肃穆。看着赵亮走近,她眼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欣慰、沉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赵亮,」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你被舟山东点军校录取了。」这宣告如同冰凌坠地,「这是一个高度机密的项目。你将以大明少年神机营学员的身份,前往舟山群岛的秘密基地,接受中学阶段文化课教育,同时进行新式军事训练。」

赵亮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撞击,他预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却未料到它如此猝不及防,如此不容置疑。

「这是你努力的成果,」沈若兰将一份薄薄的通知书递给他,纸张在风中微微颤抖,「但这条路,荆棘遍布。从今往后,一切需自理,你的监护人……不能随行。你将独自面对所有。」

赵亮接过那纸通知。轻飘飘的纸张,此刻却重若千钧,几乎要压垮他的手臂。他下意识地望向远处的教学楼,那熟悉的红砖墙,曾是他们兄弟汲取知识、隐藏身份的庇护所。

人群外围,赵褎被人潮撞得一个踉跄。乌林荅婉容举着《五年级课程表》挤到他面前,声音清脆:「咱俩还在甲班!你看代数课要教三元方程,力学课得算炮弹的抛物线——」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顺着赵褎骤然失血般苍白的视线,她看到了布告末尾那行朱砂批注:「赵亮监护人任氏,即刻至学政司签署保密契书」。

凛冽的海风掠过空旷的操场,新安装的电灯在惨淡的冬日下泛着金属的冷光。

当赵亮回到李氏那间临海的小杂货铺时,李氏已在门内焦急等候多时。

「亮儿!外面都在传……说你被军……」李氏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

赵亮沉默地将通知书递过去。李氏展开一看,眼眶瞬间红了,捏着纸的手指抖得厉害。

「不行!你才十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那种地方!」李氏猛地将他搂进怀里,滚烫的泪水洇湿了他肩头的粗布衣衫。那力道,像是要将他重新塞回腹中藏起来。

赵亮轻轻拍着额娘的背脊,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额娘,我是为大金而学。唯有如此,才能习得真本领,助皇玛法重振国威。」

赵褎僵立一旁,眼泪无声地蓄满眼眶,倔强地不肯落下。

「亮哥……我不想你走……」他哽咽着,声音细若蚊蚋。

赵亮走到弟弟面前,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

「乌禄讹哥,」他凝视着弟弟盈满泪水的双眼,郑重地唤着女真乳名,那不舍几乎要冲破心防,「你要坚强。从今往后,你要代我,留在学堂,学好代数学、经典力学、还有那拉丁鸟语……这些都是大金最渴求的学问。」

他从怀中珍重地取出那本画满了各种草图、公式的笔记簿,纸张边缘已摩挲得发毛,郑重地交到弟弟手中。

「这是我这几年的心血,你替我好好保管。」赵亮紧握着弟弟冰凉的手,「我们虽分隔两地,但使命如一。为了大金的未来,我们……都要拼尽全力!」

赵褎将那笔记簿死死抱在胸前,如同抱住两人共同的过往与沉甸甸的期许。

杂货铺深处,一间堆放杂物的暗室霉味混杂着刺鼻的海腥气。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将墙上「不得探视」的军校条款扭曲成狰狞的锁链阴影。李氏颤抖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卷金国密令缝进赵亮腰带的夹层。每一针都穿行在绝望与希冀之间。

「雍儿留下也好……」李氏的针尖刺透棉布,声音压抑,「你在明国扎得越深……燕京那边……就越看重咱家……」

「这个,我要带上。」赵亮忽然将那双厚实的靰鞡鞋塞进行囊。

李氏倒抽一口冷气,针尖差点扎破手指:「这是女真的——」

「神机营有山地操演,用得着。」他打断额娘,目光锐利地扫过窗外——两个学政司的便衣正装模作样地在鱼摊前挑拣,眼角余光却不时瞟向杂货铺。货架最深的暗格里,为赵褎准备的崭新拉丁文字典,散发着清冷的油墨香。

几日后,赵亮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明军少年神机营制式军服,布料挺括却陌生。他背起行囊,站在了旅顺码头冰冷的石堤上。海风如鞭,抽打着他的脸颊。

「亮哥!」赵褎在凛冽的风中竭力呼喊,声音破碎,「五年级要学三元方程、抛物线、拉丁文!我一定学通!等你回来!」

赵亮用力地点头,喉咙堵得发痛。他知道,这并非寻常远行,而是一条通往未知战场的单行道。他将孤身面对舟山东点军校的严苛熔炉,学习明军最核心的战争技艺,同时,在每一寸神经都绷紧的状态下,死死捂住那女真王子的血脉烙印。

戌时的旅顺码头,弥漫着浓重的铁锈与海盐气息。完颜亮(赵亮)站在「旅顺号」运输舰冰冷的跳板前,腰带夹层里密令坚硬的铜边深深硌着皮肉。李氏被面无表情的军士拦在黄线之外,一名学政司官员正用朱笔在探视禁令名录上,冷酷地写下「任二姑」三字。

「亮哥!」胡慈英竟猛地冲破卫兵阻拦,将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温热纸包用力拍进他怀里,小脸冻得通红,「俺娘……特意烙的椒盐饼!海船上吃!」

赵亮低头。油纸包捆扎的麻绳缝隙间,赫然露出半截书角——《火器图解》!正是他前几日「不慎」遗落在胡家的禁书!他猛地抬眼,撞见胡慈英含泪带笑、心照不宣的眼神,喉头骤然被一股滚烫的硬块死死堵住。

呜——!汽笛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如同巨兽的咆哮。庞大的运输舰缓缓挣脱缆绳的束缚,离岸。赵亮立于船舷,回望。大连市岸上星星点点的煤气灯光,如同被遗落的星辰,映照着码头上那两个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弟弟和额娘。一种混杂着决绝、不舍、茫然与使命重压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江倒海。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生命被无形的利刃劈成两半:一半是深埋心底、流淌着完颜氏血液的大金皇孙;一半是即将披上明军军服、学习屠龙之术的少年神机营学员。他将在这双重身份的深渊之上,如履薄冰,独自前行。

强劲的海风扑面而来,卷走了眼角最后一丝温热,也将舟山群岛凛冽的未知,狠狠拍在他的脸上。他知道,真正的潜伏与淬炼,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与弟弟的命运,也终将在这钢铁咆哮、火焰奔流的时代洪流中,被锻造成截然不同的两柄利刃,指向各自无法预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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