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7章 一一二五章 李代桃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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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吹过菲沙河谷,带来的不是丰收的喜悦,而是日益沉重的焦虑和蠢蠢欲动的躁动。启门寨内,人心如同即将沸腾的水,表面之下已是滚滚气泡。

李天佑亲自去看了场上的收成。灰白的土壤,稀稀拉拉的麦穗,穗小粒瘪,瘦弱得可怜。总计不过一千八百亩田,扣除种子、仓储损耗,能填饱三千三百多张嘴的粮食根本是杯水车薪。

自从赵小七事件将「上游有金矿」这个公开的秘密彻底捅破,黄金的诱惑就像野草般在每个人心中疯长。加之秋收的结果毫不意外地令人沮丧,歉收的阴影和黄金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危险的混合物。

寨中人群里的议论声,终于压不住了。

「要不是咱们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海角,怎会过这种日子?」

「上游野人的所谓熊灵圣泉才是真正的宝地!听说那里金疙瘩满地,拿来换甲换刀,比死守这点麦田强十倍!」

「小七哥一枪打死的那个甲士,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土人再强,也敌不过咱们的火器!」

「和约?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土人讲什么和约?」

「他们占着金矿,用狗头金换我们的刀枪来打我们!」

「当初就不该签那劳什子地契!直接打上去,金矿是我们的,土地也是我们的!」

「李司令太软了!要是国公爷(王大虎)在,早带我们杀过去了!」

类似的议论在营地的各个角落蔓延,不满和贪婪的情绪不断发酵,已渐有哗变的迹象。几个胆大的刺头甚至开始私下串联,磨刀霍霍,准备自行其是。

民心浮动,逐渐变成压抑不住的躁动。有人白日里扛锄子,夜里却在寨墙边密谈;有人甚至打着猎的名义,偷偷窥伺上游水路。

李天佑心中越发沉重。这里不是他的封地,他只是代管!封疆大计本是王大虎的事,可如今王大虎远航南下,遥遥无期。

李天佑坐在加国公行辕里,感觉自己是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焦头烂额,寝食难安。粮食短缺需要调配,疫情后的恢复需要安抚,而最要命的是这股汹涌的主战浪潮。当初与努克萨克签订贸易和地契协议,他是主要促成者之一。如今若要撕毁和约,主动开战,这干系太大!万一战事不利,或者即便胜了却损失惨重,他如何向远行的王大虎交代?如何向金陵国会交代?他本就偏向稳重的性格,此刻更是左右为难,优柔寡断。

偏偏这份和约,还是他当初亲手促成。那时他以为仁义可保安宁,如今却成为众口一词的「绊脚石」。

夜里他坐在营帐里,盯着油灯下的文书,只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山口上烤:若违和约,等于亲手撕毁自己的信义,将来如何在同僚与移民心中立威?若守和约,眼下粮荒、狗头金诱惑,再加上民变临头,启门寨很可能先乱于内部。

李天佑心里清楚,努克萨克已非昔日「一轮齐射」可灭的土人部落。他们有「野文」协同,有胸甲、钢矛,有无数崇山峻岭藏身,还在熊灵圣泉附近集结着大批战俘改编的勇士。一旦开战,绝非短兵相接的简单胜负,而是无止境的流血。

「大虎啊大虎,你怎么偏在这时不在……」他长叹一声,额上冷汗渗出。

韩景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位悍将本就对土人缺乏敬畏,对李天佑的犹豫颇不以为然。他深知,必须有一个足够分量的「借口」,才能打破僵局,既能顺了民意夺取金矿,又能让李天佑在道义上不至于太过被动。

韩景泽心里不是不懂李天佑的顾虑。但他看得更透:这里的人心已经浮动,粮荒和金矿的诱惑夹在一起,不找个出口,寨子迟早要爆炸。

一个阴险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他找到了「野人团练」的头目,唐吉·马卡。

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韩景泽开门见山:「唐吉,努克萨克人杀了你的三个孩子,这仇,你还想不想报?」

唐吉·马卡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齿咬得几乎要碎裂,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做梦都想!」

「好!」韩景泽压低声音,「现在有个机会,但需要你冒点险。你认不认得北边四瓜米什部落的标记?比如他们猎人常用的那种骨笛?」

唐吉·马卡愣了一下,点点头:「认得。他们喜欢用海獭骨做短笛,声音很尖,上面常刻着逆戟鲸的牙纹。」

「认得就好。」韩景泽嘴角微微勾起,从袖里摸出一堆物件——鹿皮带扣、螺壳饰片、还有几枝骨笛。他随意搅和几下,像是打牌时抽签一样,最后挑出一支打磨光亮、刻着简单纹路一个小巧的、刻着模糊鲸牙纹的骨笛,丢到唐吉手里。「你拿着这个,今晚趁黑,走山路摸到努克萨克村子附近。不用干别的,弄出点动静,让他们发现你,然后立刻就往回跑,跑的时候,‘不小心’把这个掉在地上。记住,绝不能让他们看清你的脸,也绝不能恋战,被发现就立刻逃!你的命,留着将来真刀真枪报仇用!」

唐吉·马卡瞬间明白了韩景泽的意图。这是要嫁祸给四瓜米什部落!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为复仇不惜手段的狠厉,以及一丝对可能牵连无辜的迟疑。但一想到孩子们被扔进河里的惨状,那点迟疑瞬间被复仇的火焰烧得灰飞烟灭。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接过骨笛,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决绝。

是夜,月黑风高,雨后的山路湿滑。唐吉·马卡凭借对山林的熟悉,如同鬼魅般潜行至努克萨克外围村落。

他悄悄绕到努克萨克靠近山脉南坡的河岸小村边,先在几间谷仓外丢火把,又趁乱向几名值守的青年掷矛。喊杀声瞬间响起,村落火光四起。

「是敌袭!」努克萨克人怒吼,成群追出。

当努克萨克守夜人呼喝着追出来时,他转身就向密林深处逃去,追兵越来越近,他猛地回头丢下一矛,打偏,随即故意一个踉跄——那支刻着逆戟鲸牙纹的骨笛,「恰到好处」地从他怀中滑落,掉在显眼的草丛里。

追兵捡到了骨笛,对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纹样,咒骂着:「是西边四瓜米什那些家伙!他们活腻了!」

唐吉·马卡心里一紧,却故作不知,脚下再加几分力,隐入密林黑暗之中。

努克萨克大村的火光尚未散尽,熊灵泉边的石屋内,正在为酋长之位明争暗斗的瓦亚纳·霍马与阿豪·霍马兄弟已经对坐,桌上摊开了几块木板「野文」。

那是夜里从哨兵处急报回来的记录,上面清清楚楚刻着:追击时拾得四瓜米什的骨笛。

瓦亚纳·霍马一看传书,顿时勃然大怒,猛地将木板摔在地上:「四瓜米什!那个老娘们塔桑克·维扬当家的小部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撩拨我努克萨克的虎须!当我们上千勇士的钢刀是木棍吗?正好拿他们立威,让所有部落看看谁才是峡湾真正的王!」

弟弟阿豪·霍马却显得谨慎得多。他捡起传书的木板,仔细看了看,眉头紧锁:「大哥,稍安勿躁。父亲在世时,宁可远征深山里的苏斯瓦普联盟,也从未轻易对北峡湾的这些部落动手,尤其是四瓜米什。父亲说过,他们占据的山道易守难攻,而且……似乎另有顾忌。这场袭击,只有一个人,来得蹊跷,不像四瓜米什一贯的风格。会不会是……‘巨鱼部落’的挑拨?我们还是先派人去四瓜米什交涉,问清楚再说。」

「交涉?问清楚?」瓦亚纳·霍马嗤之以鼻,脸上满是轻蔑和好战的狂热,「阿豪,你就是太小心!有压倒性的力量却畏首畏尾,怎么能让族人信服?怎么能当酋长?父亲就是太过谨慎,才让‘巨鱼部落’在我们眼皮底下坐大!现在正是立威的时候!四瓜米什敢来挑衅,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扫平他们,北峡湾就尽入我手!」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抽出腰间的钢刀,寒光映照着他狰狞的脸:「你不用去了!我亲自带三百勇士!足矣踏平四瓜米什那几个破村子!用塔桑克·维扬那个老娘们的头骨,给我当酒碗!」

说完,瓦亚纳·霍马不再理会弟弟的劝阻,大步走出长屋,高声召集他的亲信战士。战争的鼓声,再次在努克萨克部落中擂响,这一次,指向了北方的海岸山脉。阿豪·霍马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眼神阴晴不定,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却无法阻止被愤怒和野心冲昏头脑的兄长。一场因嫁祸而起的战火,即将点燃峡湾北部的山林。而启门寨内的韩景泽,正等待着这场火,烧得更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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