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8章 吊民伐罪(1 / 1)
九月的北峡湾,海雾蒸腾,潮声如战鼓。瓦亚纳·霍马终于下令出征。他选了三百名精锐,人人钢刀钢矛在手,二十名胸甲勇士走在最前,沿着山路直插四瓜米什的海岸村落。努克萨克战鼓震天,气势汹汹,所过之处林鸟惊飞,兽迹四散。
四瓜米什人本以为山雾与海猎能庇护他们,却没料到努克萨克军势来得这般快。村落里哭喊四起,男人多数外出打猎,留守的只是妇孺与老人。塔桑克·维扬匆匆披上兽皮,立于村前,看着雾中闪烁着钢光的敌军,心中一沉。
然而她并没有下令硬拼。四瓜米什自古奉母系之权,她懂得:蛮勇对蛮勇,只能送命。
她立刻召集部落的女长者,在村前燃起巨大的松脂火堆,把红涂的木偶与兽骨立于阵前,随着鼓声与哭号,众女高声吟唱古老的巫歌。海雾中,火光闪烁,声音诡谲如群鬼。
努克萨克勇士初见这一幕,多有迟疑,瓦亚纳·霍马却大喝一声:「雕虫小技!我钢刀在手,何惧鬼神!」率甲士猛冲。
然而就在冲阵之时,塔桑克·维扬早已让女猎人们潜伏于灌木丛与潮滩之间,手执短弓与鱼叉。她们不是正面迎击,而是专射努克萨克勇士未护住的膝盖与脚踝。几名胸甲勇士冲到泥泞里,立刻被缠足陷入泥塘,四瓜米什女人们宛如海豹般扑上去,用鱼叉刺入缝隙。
瓦亚纳·霍马怒吼着冲杀,连斩数人,却惊觉局势开始混乱。努克萨克三百人原本可以辗压,但在这潮湿迷雾、泥沼滩泽的地形下,被对方母系的诡谲战术牵制,冲锋变成了零碎的厮杀。
塔桑克·维扬立于火堆后,手持骨笛,吹出刺耳高音。那声音似号角,却又似哭泣。四瓜米什的男女听到后,纷纷撤退,不再恋战。
瓦亚纳·霍马挥刀大骂:「懦夫鼠辈!给我追!」
然而阿豪·霍马在后方冷冷看着,低声对左右说道:「他们不是怕我们,是在引我们深入。」
努克萨克三百勇士,带着血与怒火,正一步步踏入北峡湾迷雾深处,如同一条嗜血的钢铁蜈蚣,沿着海岸峭壁上蜿蜒狭窄的山路,气势汹汹地扑向四瓜米什部落的主村庄。复仇的怒火和轻蔑的自信驱使着他们,钢刀和胸甲在稀疏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光。
峡湾的海雾愈来愈浓,潮声翻涌如兽吼。
瓦亚纳·霍马带着努克萨克三百精锐,血气正盛,一路追杀四瓜米什残兵败卒,眼看就要逼入他们的主村庄。沿途的火堆与骨笛声渐渐远去,彷佛对方已经被吓破胆,仓皇退守。瓦亚纳·霍马心中大喜,挥刀高喊:「今日便踏平这群娘们的村落,让北峡湾都记住我瓦亚纳的名字!」
然而此刻,他们的队伍已经拉得极长。狭窄的山路紧贴着峭壁,一边是森森冷雾笼罩的崖壁,一边是拍击礁石的汹涌海水。三百勇士被迫成一字长蛇阵,前呼后应已经困难。
眼看村庄的木栅栏和惊慌的人影已在前方,瓦亚纳·霍马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举起钢刀,正要发出冲锋的嚎叫——
呜——!!!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深海巨兽喉嚨的汽笛轰鸣,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海岸的宁静!声音来自下方的峡湾!
所有努克萨克人,包括瓦亚纳·霍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熟悉的恐怖声音惊得一愣,下意识地望向海面。
只见蔚蓝的峡湾中,雾中庞大的黑影逐渐显形,一艘覆满铁甲与白帆的巨舰正破雾而出。那艘庞大的「沧海月明号」钢铁巨舰,不知何时已然驶入,庞大的舰身几乎堵塞了狭窄的水道,舰首之上,数十根粗大如牛的铁管整齐排列,漆黑森冷,正对着山崖。
韩景泽立于舰桥,衣袍猎猎,挥手如同闪电。
还没等瓦亚纳·霍马反应过来那意味着什么——「轰!!!!!!」
「轰轰轰轰轰!!!!!!」二十四门线膛榴弹炮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火焰和浓烟从舰舷喷涌而出!致命的炮弹划破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地砸在了努克萨克队伍所在的峭壁山路上!
天崩地裂!碎石横飞!
剧烈的爆炸接连不断地在山路上炸响!坚固的岩石峭壁被轻易撕碎,整段山路如同被巨神之锤砸中,轰然断裂、坍塌!无数巨石崩塌,将原本狭窄的山径炸断成断崖。正在其上的努克萨克勇士们,有的直接被爆炸撕成碎片,有的被冲击波震飞,或被巨力掀飞,或脚下失衡连人带武器惨叫着坠入下方数十丈深的冰冷海水,瞬间被溅起的白沫吞没。还有更多人被崩塌的巨石和断裂的路面卷入,瞬间被埋葬。
瓦亚纳·霍马因为处在队伍相对靠后的位置,侥幸没有被直接命中,但也被震得耳鼻流血,摔倒在地。他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这如同末日审判般的景象:刚才还气势如虹的队伍,瞬间化为残肢断臂和海面上的挣扎黑点。钢铁的碎片、人体的残骸、岩石的粉末混合在一起,刺鼻的硝烟味盖过了海风的咸腥。
他终于亲眼目睹,亲身感受到了奇托·霍马所说「巨鱼身上的雷霆巨棍」是何等恐怖的存在!这根本不是赵小七那支小火铳可以比拟的!这是毁天灭地的力量!他之前的轻视和狂妄,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致命!恐惧,彻骨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这才是真正的「巨鱼部落」底牌——那不是他以为的「强一点的弓箭」。自己引以为豪的勇武与胸甲,在这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沧海月明号」完成一轮齐射后,并未继续攻击,只是静静地泊在湾中,冒着缕缕白烟,那沉默的炮口,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威慑力。幸存的努克萨克人早已魂飞魄散,丢盔弃甲,沿着未被摧毁的山路亡命奔逃,瓦亚纳·霍马也被亲信拖着,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密林中。
韩景泽带着惊魂未定、但充满感激和敬畏的四瓜米什女酋长塔桑克·维扬及其长老们回到了启门寨。一进议事厅,早已听到炮声和汇报的李天佑就面色铁青地迎了上来。
「韩景泽!你……你竟敢私自调动‘沧海月明号’,向……向与我们大明签有和约的部落开炮?!你可知这是何等干系?!这要是传回去,如何向国会与加国公交代?」李天佑又惊又怒,声音都在发抖。他担心的不仅是违背和约,更是怕彻底激怒努克萨克,引发全面战争,而这责任,他背不起!
韩景泽却毫无惧色,反而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地反驳:「李司令!末将并非私自调遣,乃是眼见友邦遭侵,不得已而为之!努克萨克不仁不义在先,悍然出兵,欲灭绝已归顺我大明的四瓜米什土司部族!都骑到大明的脸上了我岂能坐视不管?难道要等塔桑克酋长的人头被做成酒碗,我们才后悔莫及吗?」
他踏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天佑:「司令!您扪心自问,我们对努克萨克这般豺狼讲‘仁’,换来了什么?是他们越来越猖狂的扩张!是他们把周边部落一个个灭族,把战俘当奴隶卖给我们!马团练(唐吉·马卡)的三个娃儿,被马迪卡那厮下令沉河,这难道不是我们眼皮底下的血案?这只是冰山一角!我们每接收一批战俘,背后就是一个被努克萨克铁蹄踏碎的部落!我们对豺狼的‘仁’,就是对羔羊的‘残忍’!这真的是您想要的‘仁’吗?!」
营帐内一阵沉默,唯有外头兵卒低声议论。
韩景泽步步紧逼,长袖一拂,语带豪烈:「我们大明自古有言:吊民伐罪!这不是侵略,而是暴虐膺惩,拯救无辜!若今日不拔掉努克萨克的牙齿,明日我们启门寨自己也要沦为奴隶!」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唐吉·马卡(炉石虎地)、瓦阿·冈西(特花纳)、瓦皮蒂·阿哈维(浩客梅勒)等一众被努克萨克卖到启门寨的各部落战俘代表,纷纷涌入议事厅,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
「李司令!韩团长说得对!」唐吉·马卡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努克萨克是恶魔!他们杀了我的孩子,灭了我们的部族!求大明为我们做主啊!」
「求大明主持公道!」瓦阿·冈西捶打着地面,「他们抢我们的猎场,烧我们的村子!」
「浩客梅勒也被他们毁了!」瓦皮蒂·阿哈维咬牙切齿。
这些代表,每一个都是一部血泪史,他们的控诉,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议事厅外,那些早已对上游金矿眼红、又对粮食短缺不满的移民闲汉们,也趁机鼓噪起来:「揍他丫的!灭了努克萨克!抢回金矿!」
「直娘贼!为死难的兄弟报仇!」
「吊民伐罪!除暴安良!」
群情汹涌,大势所趋。李天佑看着跪了一地的各部代表,听着厅内厅外的呐喊,又想起那歉收的麦田和岌岌可危的民心,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
他长叹一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背负了更沉重的使命。他走到案前,铺开纸张,提笔蘸墨,沉声道:「好!既然努克萨克不仁,失道寡助,各族皆求王师伸张正义!那我李天佑,便代天伐罪,除暴安良!」
他挥笔写下一篇慷慨激昂的《讨努野檄》,历数其背信弃义、吞并邻邦、虐杀无辜、贩卖人口等累累罪行,申明大明吊民伐罪、恢复秩序的正义性。写毕,他请江宁若立刻协助,将其主要内容和精神,用野文翻译出来。
「请各族代表,在此檄文上,留下印记,以为凭证!」李天佑肃然道。
塔桑克·维扬、唐吉·马卡、瓦阿·冈西、瓦皮蒂·阿哈维等人,纷纷上前,或用部落图腾印章,或用炭笔画押,在那份国野双文的檄文上,留下了代表受害者与见证者的印记。
李天佑拿起这份沉甸甸的檄文,又从柜中取出那份半年前登岸时,由马迪卡长老画押的、出让河口土地的「友好」条约。两相对照,他不禁露出一丝苦涩而复杂的笑容。
「既然是努克萨克先背弃盟约,行不仁之举,所有受害部族皆求我大明主持公道……那么,此时我再翻脸灭了努克萨克,大概……等到后世,这两份文书同时放在‘温屿开拓纪念馆’里时,后人应该不会说我们大明言而无信,只会感慨世事无常,暴政必亡了吧?」
这一刻,道义的旗帜已被高高举起,战争的机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全面开动了。黄金、血仇、生存空间,所有矛盾的焦点,都指向了上游的努克萨克部落。启门寨的战争车轮,在韩景泽的推动和李天佑最后的默认下,轰然启动,碾向菲沙河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