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7章 一一六五章 璐珞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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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的金陵大学石化实验室内,七色彩虹般的赛璐珞薄片堆积如山,在晨光中流转着瑰丽的光泽。方敏与王士元联袂而至时,正见谢芷兰对着一叠印糊的图样蹙眉——鲜艳的染料在赛璐珞表面晕散如雨后残红。

「油墨不附塑料,此乃根本难题。」谢芷兰正小心翼翼地将靛蓝染料融入樟脑乙醇溶液,忽然轻声说道:「首相可还记得去年《明报》那桩公案?当时属下提议改用油墨滚筒印刷,反被总编讥笑说像是小儿涂鸦。」

方梦华正在调试热压机的温度控制器,闻言抬头:「可是用到了水油相斥的原理?」

「正是。」谢芷兰取出本泛黄的笔记,指着几幅草图:「当时与陛下(方敏)研究绝缘材料时发现,蓖麻油与水的界面张力极大。若在雕版上涂油性墨,再用水润湿空白处,便可实现精准印刷。」她苦笑着翻开一页批注:「但总编说活字印刷已是国标,新法印出来的字边缘总有晕染,不如雕版清晰。」

正在研磨氧化锌的徐月娥忽然插话:「我见过那种印样!其实晕染反而有种水墨画的韵味,只是不适合公文。」

「现在正好。」方梦华突然击掌,震得桌上的烧杯轻响,「赛璐珞表面光滑如瓷,水墨根本附不上去。若要印画,非得用油性墨不可——李怀玉!去取松节油和乙醚来!」

戌时三刻,实验室里弥漫着刺鼻的有机溶剂气味。汪应辰捂着鼻子将蓖麻油与灯黑混合,忽然叫道:「快看!这油墨在赛璐珞上根本铺不开,全都缩成珠了!」

「表面张力太大。」方梦华蘸取少许乙醚加入油墨,「需降低粘度。芷兰,你试试用凹版印刷——去找块铜板来!」

当李怀玉捧着雕花铜板回来时,众人都倒吸凉气。只见板上的岳麓书院图纹精细至极,连瓦当上的苔藓都清晰可辨。

「这是我爹(李应)收藏的镇纸...」李怀玉不好意思地挠头,「暂时借来用用。」

方梦华却双眼发亮:「正好!让我们试试凹版印刷——汪应辰,把油墨涂满铜板后刮平,只留凹槽内的墨。」

随着刮刀掠过,深浅不一的纹路渐渐显露。谢芷兰将一片半凝固的赛璐珞覆上铜板,推进手摇压力机。当她抽出薄片时,众人齐齐惊呼——岳麓山门的轮廓已清晰地转印在透明薄片上,连门匾上的「惟楚有材」四字都纤毫毕现。

「但细节还是模糊。」徐月娥指着屋檐处的晕染,「油墨流动性太强了。」

方梦华沉思片刻,突然取过乙醇瓶:「试试加入树脂增加稠度。芷兰,你上次提过的松香衍生物...」

谢芷兰立即从材料柜取出一罐琥珀色的固体:「这是氢化松香,熔点更高,或许能固定细线。」

「正是!」王士元击掌接口,「可效法楮皮纸拓印术——以油性墨拒水纸,但如今要反其道:以油墨附塑料,再以溶剂定色!」

方梦华闻声从药品架后转出,手中捧着盛满乙醚的琉璃瓶:「芷兰当年被拒的构想,今日正要发扬光大。诸君请看——」她将乙醚倾入靛蓝染料,液面瞬间浮起虹彩波纹,「挥发性溶剂能携染料钻入塑料微隙,待溶剂飞散,色彩便永驻其中。」

实验室顿时沸腾。徐月娥调配松节油与蓖麻油的混合溶剂,汪应辰雕刻铜版——竟是方梦华速记本上的齿轮草图。李怀玉操控螺旋压力机,当涂墨铜版与赛璐珞薄片在千斤压力下紧密贴合时,所有人屏息以待。

「揭版!」方梦华轻喝。铜版缓缓升起,精密的齿轮图案纤毫毕现地转印在透明薄片上,墨线锐利如刀刻,再无半点晕染。

「成功了!」谢芷兰捧着薄片的手微微发颤,「这比雕版印刷精细十倍,更能印出渐层色彩!」

方敏立即提议:「可试分色套印——士元计算网点密度,朕来调配生物染料透光度。」她取来栀子黄与茜素红,「植物色素更易溶于乙醇,或许能印出更鲜活的色层。」

暮色渐深时,实验室竟堆出百余张彩印赛璐珞。王士元执笔疾书《凹版印刷参数表》,忽然擡头:「若将此术用于印钞,伪造者绝难仿效这微毫网点!」

可能是实验室塑料溶剂气味太大,方敏干呕了几下,王士元放下笔扶她回宫休息了。

窗外明月高悬,方梦华执起一张印着金陵全景的彩塑薄片,对灯轻照。琉璃窗上流转的不再是单调虹彩,而是墨线分明、层次鲜活的江山图卷。

「从今日起,」她的声音穿透夜雾,「知识将披彩衣,技术可绘丹青。这薄片承载的,乃是大明工业最美的容颜。」

烛光摇曳中,印刷机的轧轧声与溶剂的清香交织,彷佛为沉默的科技谱写出一阙瑰丽的诗篇。当第七张岳麓图纹完美转印展现出锐利的线条时,李怀玉突然指着窗外:「天亮了!」

晨曦中,透着墨香的赛璐珞片在窗前排成七彩阵列。方梦华举起最后印制的彩色地图——洪州至潭州的铁路线如金线蜿蜒在透明基底上,钨矿与灯炮厂的位置用不同色点标注,俨然是幅会发光的沙盘。

「这技术...」谢芷兰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不仅能印画,还能制作教学挂图,甚至...」

「甚至纸币防伪。」方梦华轻轻弹动薄片,「凹版印刷的精细线条极难仿造。明日便跟钱行长联系,将新币印刷改用此法。」

朝阳完全升起时,第一束光照在铜板雕纹上。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仿佛文明的刻痕,正通过油墨与塑料,将一个新的时代拓印在光阴之上。

金陵国会大堂,穹顶琉璃窗将午后阳光滤成沉重的金辉,映照在国务大臣吕将紧蹙的眉宇间。他颤抖的指尖按着一叠报表,声音苦涩如吞黄连:「湘赣二十一州筑路开矿,已耗尽去年岁入。北伐军费若再强征,恐重蹈前宋花石纲之覆辙啊!」

财务大臣钱玉随即摊开明海银行的金库账册,银钞储备线陡坠如断崖:「如今每贯银钞仅462文现银备兑,市面已现挤兑苗头。纵有千字文密押防伪,百姓仍宁扛铜钱不用纸钞——伪齐细作的假钞作坊,上月就端了三个!」

方梦华静立于鎏金舆图前,指尖划过长江流域。忽然转身从袖中取出那片印着齿轮的赛璐珞薄片,轻轻按在账册赤字上。虹彩流转的材质在阳光下泛出非金非玉的奇异光泽,惊得满堂寂然。

「纸钞之弊,不在防伪不足,而在材质卑凡。」她声如碎玉,「若以这『天工瑇瑁』为钞坯,凹版彩印为纹,溶剂蚀刻为密——伪齐能仿否?」

钱玉猛地扑上前,指甲刮过薄片表面锐利的凹印纹路,倒吸凉气:「此物触手生凉,屈折不损,遇水不濡...比宫缂丝还精贵!」

「此乃谢芷兰首创的赛璐珞彩印术。」方梦华目光扫向旁听席上局促的少女,「以乙醚溶染料,铜凹版转印,万次折叠不褪色。更妙者——」她突然将薄片凑近烛火,焰苗舔舐处竟泛起独特青芒,「寻常火焚之则异味刺鼻,伪造者无从仿其燃性!」

吕将颤声追问:「造价若何?」

「较桑皮纸贵三成,但寿命长十倍。」方梦华指尖轻弹薄片,清音绕梁,「更可省下千字文密押的雕版成本,直接凹印微缩图文。」

满堂哗然中,她倏然提高声量:「谢芷兰此技,解的不仅是印钞之困,更是国运之厄!当与『争气侯』汤铁牛同功!」

翌日清晨,金陵大学钟声惊起宿鸦。方敏与王士元立于实验室阶前,当众展开明黄绢帛:「奉天承运,首相示谕:化工院生谢芷兰,创赛璐珞彩印术,固国本安民生,功在社稷。特封『璐珞伯』(元老院有4票),领正五品教谕职,赐紫金鱼袋!」

谢芷兰怔怔接过伯爵金印,印钮竟是她亲手调制的岳麓青赛璐珞雕成。围观学生中忽有人高呼:「这岂非活着的传奇?大三学姐封伯爵!」

方梦华亲自为她系上鱼袋,低声耳语:「汤铁牛封侯因蒸汽机关乎国力,妳封伯因赛璐珞关乎国运。侯爵之位当为妳虚席以待——待妳研出更胜于此的『未来之材』。」

霞光漫过实验室窗棂,映得满室彩塑薄片如万花筒旋转。谢芷兰抚摸鱼袋中那枚冰凉的伯印,忽然向染料架奔去——那里有新调的磷光剂正泛着幽幽蓝晕。

市井传奇却已燎原般蔓延。当首批明海塑料钞流通时,小儿争相以指甲刮折钞票验其真伪,商贾惊叹钞面岳麓书院微雕可映日显影。伪齐细作盗得残钞欲仿,却在火炼时被异味呛出泪来,绝望哀叹:「此非人间技,实乃天工也!」

而金陵大学的实验室深处,更多「未来之材」正在虹彩溶剂中孕育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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