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1 / 1)
次日清晨的洛阳太极殿,满朝文武坐在殿内的席位之上,等候胡太后临朝。往常异常活跃、交头接耳的高级官员今日一言不发,一个二个闭目养神,漠然脸上透出一股阴森森的寒意。底下的官员受到他们影响,不自觉的开始紧张起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明白今天早朝一定有大事。
随着清脆的钟声响起,胡太后从正门露出了身影,微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已经起身的文武百姓对着那道身影躬身行礼:“臣参见陛下。”
“众卿平身。”
“谢陛下。”
胡太后来到御座就坐,目光扫视群臣,平静的抬手道:“坐吧。”
“谢陛下。”群臣再次道谢落座。御史中尉郦道元却是没有坐下,他出班上奏道:“陛下,杜洛周、葛荣二贼日薄西山,龟缩营州,今有李大都督与贼搏杀,河北无忧。可在国政之上仍有诸多弊端;臣虽不才,却有些许浅见,还请陛下采纳。”
胡太后道:“郦卿有话直说。”
郦道元说道:“陛下,河北和中原、关中、巴蜀是粮税重地,河北、关中战事不断,姑且不谈,可中原、巴蜀近些年非但没有按时按量上交税粮,反而屡屡报灾,有的地方想要朝廷转运粮秣馈给。臣经过纠查,发现地方官吏私设苛捐杂税、盘剥百姓;当百姓无粮可食,又向朝廷各州府救济,一旦州府放粮赈灾,又被他们贪墨,如此欺上瞒下、上下其手,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此外,神龟元年,由于朝廷清理豪族隐瞒丁户,使得在册人口增至三千五百多万。然而宣光政变至今,天下烽烟四起,大量人口携田带地荫蔽于豪族门户之内,导致使得大量人口、田地消失在朝廷户簿之上。朝廷将这些隐户、田地整理出来,便能直接增加人口和钱粮赋税。”
一口气说到这里,郦道元拱手一礼,朗声道:“有鉴于此,臣请陛下下旨整饰风纪、缉拿不法的同时,下旨普查隐户隐田、丈量土地,勿使一人脱离朝廷与地方官府掌控。”
众人闻言,心头凛然,看着郦道元的眼神都变了:这家伙连“宣光政变”都敢说,真是不怕死啊。
“陛下,臣认为不妥。郦中尉固然是谋国之言,可时机不当。”太常卿李神俊迅速出列批驳:“河北战事刚有起色,黎民百姓只想过平静日子,若是急于求成,那就不是利国利民,而是误国误民。”
“李太常是国之重臣,应当知道清明吏治是安居乐业之基石、赋税乃国之根本,我朝整治败坏、户籍混乱、入不敷出。”郦道元肃然道:“面对这般弊政,李太常难道让朝廷坐视不管、任其恶化不成?”
“老夫并非此意。”李神俊朝胡太后躬身一拜:“陛下,郦中尉之法是剂猛药,然我朝经受不住猛药的烈性,一旦大动干戈、全国推行,那些获利贪官污吏、豪族多半会铤而走险。故而郦中尉之策不现实。”
多数官员认同李神俊之见。他们不认为那些刺史、太守、豪族乖乖的把到嘴肥肉吐出来,朝廷要是强行为之,他们轻则借用乱匪之名杀死整饬官员,重则直接合伙谋反,当然也可以加派军队护送和威慑,然而精兵都在战争前沿,新军又不堪一战,所以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徐徐图之,最好是放任自流,无所作为;这样的话,大家都是轻松自在、平平安安。
郦道元不服,举例道:“卫都督在上党七郡、整治贪腐、严惩不法、普查隐户隐田,虽不知整扩多少人丁,然我估计三十万还有的。上党七郡非但没有乱,反而让百姓家家有余粮。既然卫都督实现得了,轮到朝廷之时,怎么就不现实了呢?”
李神俊目瞪口呆,一时默然。
就在殿中气氛陷入停滞之时,大司农冯穆面色一肃,正要起身出列,但不想却慢了一些。
都官尚书袁翻出列道:“郦中尉,上党七郡分两次整饬,卫都督手中军队足以震慑宵小之辈,自然没有人胆敢铤而走险。可您是面向全境啊。能一样么?”
胡太后去年年底听卫铉说过“理越辩越明,道越论越清”,她十分喜欢这句话,故而任由郦道元、李神俊争辩。两人辩到现在,优劣利弊全都一一呈现在大家眼前,问题也从执不执行变成执行范围大小。要是再有人为了反对而反对,那就是无理取闹了。
看了看两人,凤眸闪过一抹笑意。她没有理会袁翻,叫起了元雍的官职:“太师,你怎么看?”
元雍起身出列,行礼道:“陛下。郦中尉说得对,我朝人口流失、均田丧乱。中原、黄淮、荆襄、巴蜀诸州上交的赋税钱粮,一年比一年少,去年诸州整年上交的数目不到正光元年(宣光政变年)上半年的三成;朝廷不能放任不管,是该好生整饬。不过李太常的顾虑也有道理。依老臣之见,不如来他个东施效颦。”
众人无语:“……”
胡太后问道:“如何东施效颦”
“袁都官说卫都督步步为营,这才让上党七郡平平顺顺,朝廷不妨依法而为。”元雍说道:“司州、兖州、济州、齐州、青州、光州都是朝廷完全掌控的地方,又远离南梁,基本不存在施政困难、铤而走险之类的风险,施行起来没有太大阻碍,朝廷可以从这六州入手,等时机成熟,再广而推之。”
“除了以上六州,河北诸州也能同步推行。”
胡太后听到最后,不禁愣了愣,之前秘议时,可没有河北诸州;元雍怎么忽然加了进来呢?
元雍看出胡太后疑惑,肃然道:“陛下,在河北相、冀、沧、殷、定、瀛、幽、燕、平、安十州之内,该反的都反了,反了的都被诛杀干净了,此时顺势推行利民之策,远比司、兖等州轻松。随着避难百姓陆续返乡,河北十州一年时间就能自给自足,两年就能给朝廷纳税。”
“太师言之有理。”胡太后也反应过来了,以商量的口吻道:“太师能否扛下重任,主导此事?”
元雍不修私德,有着诸多缺点,可他和胡太后是同一路人,都想让魏朝再次辉煌。他知道此刻除了自己以外,朝廷没有一人可以办好此事,于是慨然道:“老臣愿意为陛下、为我朝排忧解难,宁死不悔。”
“好。”胡太后闻言大喜:“太师,你和郦中尉合力操办此事,你二人尽快拟出章程。朕是要人给人、要军队给军队、要钱给钱。”
“老臣遵命。”从个人情感上说,元雍相当厌恶郦道元,更不与他共事,然而理智让他知道现在的朝廷非常需要这种较真酷吏。
接下来,胡太后按议程处理了几件紧要政务,宣布散朝。
胡太后回到徽音殿,卸下了笨重的华丽盛装,换上一袭轻袍。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为自己梳发的元季聪,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幽幽的说道:“季聪,你从北方回来不久,你说卫铉会不会入京参与元日朝会?”
“陛下,卫铉说他今年腊月和尔朱英娥完婚,臣也不知他能不能来。”元季聪面色如常,心里却是咯噔一跳。
胡太后现在连三名女侍中也不敢相信了;因为她们的夫家各是一方大势力,尽管胡太后仍然让她们处理一些政务,可从来不在三人面前吐露心声,而她元季聪无依无靠,倒是深受太后信任,可以听到一些私心话。
她知道太后的占有欲比男人都要强、比男人还要“好色”,她第一次临朝期间,为了占有元季聪“美姿貌”的父亲、文献清河王元怿,采用了一系列卑劣手段,逼得父亲不得不从。
再度临朝之时,胡太后偶遇时为参军的“容貌壮丽”的郑俨,又用阴谋阳谋将时为有志青年的郑俨逼得无路可走;之后,郑俨也变了。而今之所以抛弃郑俨、徐纥,又与卫铉有直接关系。
元季聪看到太后露出怅然若失、幽思难忘的怨妇神情,心都慌了,她觉得这个权势滔天的“渣女”已经盯上夫郎了。按照太后以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斑斑劣迹,估计又在酝酿着“逼良为‘倡’”的阴谋诡计。
然而元季聪这回却是误会胡太后了,胡太后对卫铉只有纯粹的欣赏;可她此前追求“美色”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手段太过恶劣,以至于臭名远扬;此刻便是指天发誓,也没有几个人信。
别人不好说,元季聪肯定是不信。不过夫郎温和的表相之下却是刚烈霸气的铮铮傲骨,也远比她的阿耶有原则、有骨气。若太后像对付阿耶那样对付夫郎,夫郎搞不好直接率军杀到洛阳城下。
至于“清君侧”产生的严重后果,估计夫郎不会担心和在意,只因他除了上党军以外,还有尔朱荣、元天穆。要是真的到了那一步,尔朱荣和元天穆有口难言,不认也得认,谁让他们都是夫郎的岳丈呢?
胡太后心下一动,问道:“日子定在哪天?”
“卫铉把人生大事都忘了,更不知道哪天完婚。”元季聪停顿了一下,又道:“据他的亲兵说,婚事原本订在十月份,尔朱大都督、元刺史都和他们的亲眷都去了上党;可是卫铉还在河北作战,只能改了日期。臣也不知是真是假。”
胡太后在上党也有谍者,她知道尔朱荣、元天穆和他们的亲眷确实带了很多嫁妆、物品前往壶关城。此时受到元季聪模棱两可的暗示,真以为卫铉因为国事误了婚期,颇为动容道:“季聪,你和卫铉较为熟悉,为朕送上一份贺礼。”
“遵命。”元季聪心下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