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大义(1 / 1)
随着这辆马车启动,关阳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开去,他发现,脚下这条笔直延伸到天际的铁道前后有着无数辆缓缓向前行进的车架。
拉车的牲畜多种多样,有牛,有马,以及更为常见的驴骡,他甚至看到几个汉子在压着机关行进。
他本以为这辆严重超载且驴骡拉拽的车架会出很多幺蛾子,但或许是这条道路过于平直的关系,车架行驶的相当平稳,并且速度也不慢。
因为关阳发现他们与前方那辆看着就豪华的马车始终保持着肉眼可见的距离。
铛!铛!
铁制的轮毂随着转动,时不时的便与铁道的缝隙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类精铁交击声让自战场退下来的老兵关阳时刻保持着警惕,始终不能与一旁那些低头打盹的乘客相比。
马车稳定的行驶着,空气中弥漫着人的汗臭味,以及前方不时飘过来的牲畜粪便味道,一时倒让关阳感到颇为亲切。
让他感到惊奇的是,马车入夜之后也没有停止前进。
车夫老头以及车上的乘客对此习以为常,不少人睡醒后抬头看看天色,再看看附近景色,抱怨一声太慢后便就继续入睡。
关阳却注意到,老头在中途更换驴骡的间隙里,在马车的前后挂了顶红色灯笼。
夜色朦胧中,马车的速度慢了很多,却异常坚定的行进着,关阳站起身朝着前后望去。
长长的铁道上,一辆辆车架上亮着红色幽光,恍若一条闪着红色鳞片的长蛇,在漆黑的夜里缓慢潜行。
关阳对这样的场景感到惊奇而又激动,此刻的他心中百感交集,中原的战事拼杀,青州的百姓苦难,与辽东的车架灯火形成了鲜明对比。
百姓、商徒、以及铁道附近的农庄,能够在一天十二时辰为来往的旅客提供服务,且压根不用担心随时可能窜出来抢劫的盗匪,不用担心越境的胡人,不用提防凶神恶煞的乱兵。
此时此刻,关阳忽地回忆起了当年军官集训时公孙度所讲的一句话:
“尔等上战场时,心中想的不应是杀人,而是守护,某要的不是一群只知道杀戮的人形野兽。
而是一群心中有所追求,有所守护,理智且坚强的军官。
记住,动武,是为止戈。”
当时的关阳不知道那些大道理的含义,心中怀着的还是老一套的当兵吃粮,为长官卖命的朴素想法。
但此刻的他,望着这片旷野上的灯火,忽地眼含热泪,明白了什么:
“这些...或许便是我所守护的东西吧。”
翌日中午,车架终于抵达襄平城外,关阳神色轻松的前往官衙报道。
接待他的是个布衣年轻人,神色很是恭敬的看了眼公文,接着立马拱手客气道:
“关司马这边请,马车已经备好,另外,这些是配发的衣袍饰品,前去营地前需要更换完毕。”
年轻人查验过关阳身份后,将在公文上盖好章后收起来,随后递给他一包衣物,朝着内里的公屋示意着位置。
关阳拱手回礼,还没来得及说话,怀中就被塞了一大包东西。
衣服的材质很是柔软,以关阳的见识,能够判断出里面有麻布有檰布、还有些胡人时常穿的羊毛。
辽东的匠人可是手巧,各种材质的搭配,使得他身上的这一作训服不仅保暖,还一点不显得臃肿,关节活动也异常便利,就像是量体裁衣一般。
头饰也不是常见的帻布,亦或者冠,而是圆顶的,带有两个护耳的狗皮帽,这物件,让关阳想起了记忆中那些冬季进山的老猎人。
“还算不错!”
穿戴完毕,关阳感觉自己都变了个人,衣服的改变似乎一下子将他从百姓拉回到了军旅之中,身子也不自觉的挺直了些许。
“司马,车驾备好,可以出发了。”
此地接待的辽东郡府的吏员效率很高,卡着关阳换好衣服的空档便就提醒道。
挂有郡府标记的马车速度很快,沿途的风景飞速后退着,关阳只能判断出他们行进的方向是往东,而且是郊区,因为树林、灌木渐渐多了起来,人声也渐渐归于沉寂。
“我等这是去往何处?”
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军汉,对关阳的问话完全没有回应的心思,就闷着头一个劲的赶车。
关阳接着试探着询问了几句,对方都用沉默应对,随后他干脆放弃挣扎,瞪大眼睛自己分析起所在位置起来。
很快,马车进入了一处河谷当中,河水在此地被一条土石坝挡住,形成了平镜似的湖泊,空气中也多了些水腥气。
很快,战马的嘶鸣声与兵卒训练的喊杀声依次传入他的耳中,关阳挑开车帘一看,立时发现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处修有密集营房的军事营地外。
“咦?襄平何时有这样的营地的?算算时间也不过两个时辰!”
关阳怀着这样的疑问,迅速下车,用着探寻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就在他根据营房面积评估此地的驻军人数时,旁边响起了一个爽朗笑声:
“哈哈,见过兄台!某叫邢远,幽州黑衣卫的。兄台哪个部分的?”
关阳转头,就见到一个光头汉子笑着对他抱拳,似乎对他的身份很是笃定。
关阳一惊,环视自己穿搭,不知道何处地方暴露身份:
“兄台如何知道我是黑衣卫?”
邢远毫不见外的靠近,拍拍关阳的手臂上的刺绣图案:“哈哈,看你臂章,这,你看,黑衣卫都是鹰爪。嘿,咱们现在都是主公的那啥...对!爪牙!”
经过邢远的提醒,关阳这才注意到他们这些抵达营地的人,虽然装束都一样,可细致看来,臂章图案各不相同,有的是战马,有的是弓箭,有的是船帆,应当是不同部门,不同军种的标志。
“某叫关阳,青州黑衣卫行动组的。”
“嘿,我知道你!刚刚在青州干了个大活!你可比哥哥我强多了。我们幽州这段时间天天跟那些冀州人死拼,折损了好些人手。
嘿,这些见不得人的老鼠!早晚全把他们抓干净!”
邢远对关阳的名声有所耳闻,一面夸赞对方,一面谈起幽州的近况,黑衣卫或许在其他人看来是个特务部门,也因为这种原因,而对他们敬而远之。
但他们对内部体系之人却相当亲和,态度不同寻常。
“听说是火药?”
关阳听着对方的抱怨,试探性的问了句。
“嗯,咱查到领头的叫什么沮城,来咱们幽州就是为了火药配方,呵呵,像群耗子似的,到处藏....”
邢远倒是不隐瞒,在他看来,火药对于黑衣卫都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就在他们二人小声谈论之时,远处营门口走来个中年武将,其人虽然身着常服,可举手投足间透出的威势却让在场之人皆停下了话语,齐齐噤声。
徐荣眼睛细细扫过这帮子公孙度口中的精锐,心中有些不以为然,比起凉州兵的精悍,这些人还嫩了点。
“某叫徐荣,是你们的教官。现在开始点名!”
“徐荣?!”
“是那个徐荣吗?”
“真的?原来长这样!”
徐荣的名号一说出,在场的军官群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看向他的眼睛里都透着好奇与敬仰,军人向来都崇敬强者,而军中强者的标志便是打胜仗。
“哼!肃静!”
还不待众人热情发酵,徐荣便冷哼一声,喝道。
“张浪、赵云、田豫、韩龙、邢远、吴缺、林阵.....”
一个个名字喊出来,点中之人大声应和着,场面一时肃穆下来。
关阳、邢远等人本以为这就是个针对基层军官的培训,而今听着名字,都惊讶发现此次训练规模以及级别,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以至于他们听到了许多老上司的名字。
“这是要干啥?这些人还要训练?谁有资格训练他们?”
关阳邢远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心中都回荡着这样的疑惑。
即便教官是徐荣,他们也不认为对方有能力训练这么多的精兵强将。
翌日,他们的问题倏地解惑,因为出现在营地中的人是公孙度。
已经贵为北地霸主的公孙度竟然悄然离开了幽州,来到这偏僻之地,为到场的军官、精锐们讲课培训,这是到场之人绝对想象不到的,也是最让他们兴奋的一件事。
就在关阳以为,他们第一场培训会是以体力、战术、战法等军事科目时,现身的公孙度却是将他们尽数招进了一间宽敞大厅中。
大厅的布局参照了公孙度前世的大学教室,讲师讲台在低位,学生坐于台阶上的座位之上,平视亦或者俯视着台上的讲师。
这种别样的体验,让初一就位的众军官们先是颇为惊奇,接着便是浑身不自在了,盖因第一个上台的便是身着常服的公孙度。
在等级观念深入人心的今日,要想他们平视公孙度都很难得,更不用说居高临下的俯视起公孙度了,为此许多人侧脸,微微避开了公孙度的视线。
对此公孙度似乎一无所觉,这样的布局在一开始遭到了些许反对声音,可在军中说一不二的他还是以权威压了下去。
此刻,公孙度站在台上,扫视一圈这些他费尽心思召集起来的己方势力精英,心中激荡着别样情绪。
这些人除了赵云、田豫等在历史上留名的人物,属于是开了奖的彩票外,其他人都不过是青史之上被人略过的众生罢了。
但当前的时空却不一样,这些人的命运都因为公孙度的存在而有所改变,今世的他们,在这条历史线上充当了本不属于他们的角色,注定了他们这一生的不平凡。
或许这些人还不理解,他们的出现有多么宝贵,可公孙度很清楚,这些足以证明一件事,人的才能并不由出身而定,其是由际遇机会所决定的。
茫茫众生,多少英才还未来得及施展才华便就倒毙于道途?
公孙度停顿了片刻,对面前那些或躲闪,或好奇,或崇敬的目光微笑点头。
和煦的微笑极大的缓解了学员们的紧张心态,公孙度用手压了压,笑着道:
“在此次训练之前,先声明一个原则,在这营地当中,没有上下之分,只有师生之别。
而我与诸位,既是老师,也是学生。”
啪啪!
前排的张浪第一个拍掌起来,眼睛闪着泪花的激动拍着,很快便引起了更大的掌声,其中间或着欢呼声。
他们或许听过那些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也知道吴起为小兵吮吸脓疮的故事,但真正看到上位者肯低下头与他们平起平坐,这种激动兴奋的情绪还是不可抑制的激昂着,让这些人难以自持。
“此次训练的科目有很多,其中的第一科便由某来讲授。”
待大厅内的掌声熄灭后,公孙度开始了自己的授课。
“诸位都是军官,自然知晓军中法令,以及各种条例,今日我要讲的却是不同,我讲的是,军队的政治!
尚书有言:道洽政治,泽润生命。
但政治不止于国家治理,在军争当中同样不缺,自古以来,华夏大地上便有不义之战的说法。
那么敢问诸位,何为不义?”
公孙度看着台下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朗声提问道。
“攻无道而伐不义,征强暴伐不义,不义者,暴君也!”
在场的赵云一开始便就提起了精神,这场别开生面的课,让他提起了万分兴趣,当即回道。
“讨伐的明明是国家,你给的罪名却是国君残暴,那么百姓呢?百姓何辜?这可与孟子的民贵君轻相悖啊!”
公孙度没有直接回应对或者不对,而是笑眯眯的反问道。
“这.....”
赵云忽地愣住,心中觉得不对,当即沉吟着思索内里道理起来。
见赵云沉默,公孙度抬头看向其他人,其他人兴许是肚子里墨水太少,亦或者心中还没有体系化的理论,一时沉默下来,竟然无人回应。
公孙度心中略微失望时,一个开始带着怯懦,后面却变得激昂的声音响起:
“在我心中,大义便是百姓安泰。不义,不义就是与之相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