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乱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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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中山国。

甄家府宅,一间隐秘静室内。

“咳咳,”

中山豪商家主甄逸靠在一张软塌子上,脸色苍白,面容枯朽,此刻正捂着口鼻,发出几声急促的咳嗽。

一旁安静侍立的甄俨见状连忙上前,轻抚其背轻声关切道:

“父亲保重身体,此前送还家中的药丸父亲可曾服用?此物可是出自辽东有名的医者史子眇道长,听说此物对咳嗽有奇效!”

甄逸连续咳嗽了好几下,脸色都因为咳嗽而略微有些涨红,闻言摆摆手道:

“俨儿有心了,那药的确有些效用,服用过后,这痼疾确实有所松动,而今已经并无大碍了。”

甄逸说着,回忆起这些日子服用的成药,对其效用赞不绝口:

“效果如此之好,远比咱们甄家招揽的那些名医开的药方都要管用。听你说,辽东这般的新药还有许多?而且看你送回的都是成药,这得是多大的生意?”

甄俨闻言苦笑摇头:

“药物之事,乃是道观与公孙使君联手所为,非是我等可以插手的。

听说不仅有治疗咳嗽,还有治疗金创,还有风寒的药物,且还都是成药。

药品一旦上市,往往都被人抢售一空。

孩儿还是通过胡掌柜,向道观捐了一大笔钱,这才能够买来父亲所服的这些药物。”

甄逸闻言,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却还是点头:

“神药可决人生死,州府严加管控,此乃应有之理。

只是可惜啊,此前天下间,只听闻医者望闻问切,以病患症状抓药来救人性命。

未尝想过还有成药一途!此物今后,定有大利。

俨儿啊,今后若是有隙,必要参与其中,医药治病救人,本就有大功德,加上其中利益颇多,足以成为我甄家的传世之业了。”

“父亲所言甚是!孩儿知晓了!”

甄俨连连颔首,心中打定主意今后要对那些深居简出的道士多加公关。

“对了,听说你与那船主,不,那东洋公司的掌柜走的颇近,还在海外有生意?收益如何?”

“是的,孩儿打发了不少家中顽劣之徒到海上历练。东海广阔,此辈即便闯了大祸,也追究不到咱们中山家中来。

至于收益,的确远比甄家的陆上商业要丰厚得多,只是海上贸易,时间跨度颇长,且海上风险不定,舟船安危难以保证。孩儿也说不准这生意的好坏。”

“嗯,不错....”

甄逸缓缓颔首,称赞着甄俨的稳重处事。

甄俨年轻的脸上闪过一抹得瑟,甄逸作为严父,是极少面对面夸赞他们的。

就在甄俨为这一次的决断感到欣喜时,忽地手臂上传来一股大力。

甄逸微眯着双眼,手掌死死抓住甄俨手臂,将其来到跟前,用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问道:

“仆役法颁布之事,你是如何想的?”

这一刻的甄逸不再是个垂垂老矣的病夫,而像个威严犹存的雄狮。

甄俨立刻跪下,额头抵着地面,恭敬回道:

“回父亲,州府,不,使君之令,大势所趋,我等不得不从啊!”

“哦?这么说...你也不看好公孙度的这条法令了?”

甄逸没有放过甄俨,缓缓立起上半身,森冷的眸子逼近甄俨垂下的头颅:

“你可知道,一旦我甄家遵从法令,便是彻底在这中山士林中彻底选了边,再无更改之理!?一步踏错,家破人亡,你可知其中凶险?嗯?”

“孩儿知道!此条法令不得人心!会招致天下士林反对,会招致豪强抵制。

可孩儿更清楚,人心、反对、抵制,在公孙使君背后的绝对力量面前,都不过是虚妄罢了。

父亲,时代变了!

可见过超过万斤的巨锤敲击精铁的场面?

可见过船帆如林,将海港覆盖的胜景?

又可曾见识过机械轮转,吞噬无数物料吐出海量产品的盛况?

孩儿正是看到了这些,才断定那些豪强成不了事。百姓心向幽州,无人愿意世代为奴,豪强的部曲,南边的诸侯,乃至天子的朝堂,他们,都改变不了这浩浩荡荡的大势。”

甄俨的话语越说越坚定,到了最后,竟然渐渐与甄逸平视起来。

啪!

甄逸就像是身子骨被抽干一般,手掌拍在软榻上,无力的甩了甩手道:

“呵呵,起来吧。

老夫怎么教你的?做生意,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坚持到底,我相信你的判断。

哎,看来我老了,老到已经看不透这天下大势。

你既然已经入局,那我也不再犹豫。

偏院,有几个邺城来客,你绑了送与公孙度吧,也当作我甄家的投名状。”

“谢父亲!”

甄俨站起身,听到甄逸的决定,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深深向前一礼道。

就在甄俨要出门前去处理那些邺城使者时,甄逸的话语再度传出:

“听你言语,那公孙度也不似莽撞之人,想必定有谋划。

只是,替我传句话与他,上谷郡的高焉,看似与冀州敌对,实际与袁家渊源颇深,须得小心!”

吱呀!

木门缓缓合上,出门之后的甄俨深深吸了口气,此刻的他有种天地广阔,任他遨游之感。

顿了一下,他立马向门口的管家示意道。

“去,将那几个邺城来客绑了,唔,先打一顿再绑!做得凄惨些!”

“喏!”管家没有迟疑,领命之后迅速离开。

甄俨看着管家离去的身影,缓缓摇头:“可惜了....”

仆役法施行之后,饶是他们甄家,能够以仆役身份使用的人手也少的可怜,那些舍不得的部曲家将们,即便听命于甄家家主,这些人的身份也不再是独属于甄家的部曲,而是打上了自由人的标签。

那就意味着,从前人身依附带来的绝对效忠,有了随时破裂的可能,这对此时的大型豪族,无异于毁灭性的打击。

“不过,这与我何干?我甄家何时需要愚忠之人?今后的世道,只要财货足够,何事不能为?”

甩甩脑袋,自认为对往后的时代看的透彻的甄俨迈步,正要去看看那些邺城来客时,一名手下急匆匆入内:

“郎君,东洋公司来信,东海有变!急召股东议事!”

朝鲜半岛北端,辰韩国,如湛。

“杀啊!杀死他们!”

大批的军兵手持长矛,狂热的喊杀声响彻天地。

箭矢如雨般向下坠落,片刻间便将面前的矮小城池覆盖。

轰!

攻城锤几下发力之后,破败的城门立即破开,土黄色尘烟的背后,全是些面带惊恐的辰韩兵卒。

“冲进去!活捉国主!”

成千上万的兵卒见状士气大振,人群如潮水般涌入这座小城,烟火随着人潮的席卷而蔓延开来。

很快,城内的市民哭喊声,妇女的呻吟声便次第响起。

征服者们将失败者踩在脚下,趾高气扬的享受着属于胜利者的权力。

城外,属于高句丽的王旗高高飘扬着,彰显战场主人之身份。

“好!辰韩国灭,弁韩也递上降表!这半岛局势,尽在我手!”

高伊夷模得知前线胜利,兴奋得大呼小叫,一统半岛的功业似乎正在向他招手,此前被亲兄弟背叛的苦闷,被公孙度击败的羞恼都已消散无踪,留下的,唯有忍不住的兴奋与狂喜。

笑了好一会儿,他忽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心腹汉臣薛文道:

“爱卿,三韩各地的谋划如何了?”

“请大王放心,那些卑贱商徒,本就不得人心,却还是不懂收敛,迟早遭受反噬,今次在下不过是小小推了一把罢了。”

薛文眯起小眼睛,冷笑着回道,脸上的烧伤疤痕都因为表情变化而显得更加恐怖。

一直对公孙度怀揣恶意的他,这些年从未停止过对辽东的窥探研究。

他很快便就得出结论,公孙度能够顺利扩张势力,迅速发动且赢得战争,少不了那些狂热商徒的追捧与支持,可以说,没有商徒的出钱出力,小小辽东的资源,根本不能爆发出举世瞩目的力量。

故而,对公孙度的这股仇恨,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他的帮凶身上,这一回高伊夷模的计划,正好迎合了薛文的复仇需求,他自然无比主动。

听到薛文的保证,高发歧愈发兴奋,连连拍手:

“好好!好!听说那些商徒还组建了什么护卫队,不伦不类,岂有此理,哼哼,正好趁此时机将此辈尽数驱离半岛,还我大高句丽一个清净!”

弁韩,弥冻。

此地位于半岛东南,距离对马岛不足百里,乃是东洋公司进行倭国贸易的重要节点,故而一早便被公司当作重要据点加以建设。

弁韩之民远比马韩开化,有城郭,会织布冶铁,对待来往的汉商也较为和善。

加上此地也是小国林立,东洋公司在弥冻的立足很是顺利,贿赂当地长官,获得港口土地后便就建设商栈码头用来贸易。

商栈中的公司员工、仆役也常常外出,与本地居民贸易交流,用中原的商品向当地交换粮食、布匹以及当地特产,关系一直颇为融洽。

只是,和平总是短暂的。

“杀,杀死这些汉人,不要被他们伪善的面孔所蒙骗,这些人都是恶魔,他们来此,就是为了抢夺我们的土地,为了欺辱我等的妻女。

就是他们,大肆买地,随后驱使我弁韩之民为其劳作。

就是他们,带来汉地的铁器,让你们的辛苦打制的铁器价格大跌。

就是他们,带来汉地的布匹丝绸,让你们日夜纺织的布匹一文不值....”

东洋公司商栈外侧,一名长发纹身的本地豪强站在土台上,大声向着周围的本地的百姓发起号召,很快便就激发起这些本地民众积累已久的暗藏怒火。

“对!都是他们害的!那些汉人一个个穿的那么整洁,那么有钱!一定是从我们手里抢的!”

有人口中不停喃喃,眼神从迷离到愤怒,最后满眼血色的看向高高的商栈,对着上边的汉人商贾挥臂呼喊:

“烧了这些商栈!杀掉这些汉人!”

砰!

一个破烂陶罐被人远远投掷出去,落在了商栈屋顶,发出一声闷响。

单英一缩脑袋,避开了接连而来的碎石瓦片,听着屋顶的杂乱声响,他转头对着本地的商栈管事道:

“事情大了,这些人来真的!咱们得赶紧撤!”

本地的商栈管事不过是刚刚被派遣过来的新手,身为甄家子弟的他,在此地不过是个图章,哪里遇到过这样的场景?

此刻他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听到单英话语,却又犹豫道:

“可,仓库里还有倭国运来的白银,黄金,这些货物若是损失了,家....公司不会放过我的!”

单英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他偷眼看看外边人情汹汹的弁韩民众,觉得这些人与他在青州见过的小民闹事有些类似。

小民平时看着温和,可内里却暗藏着暴戾,只要被点燃,其散发的怒火,就连官府也需要一时半会儿才能扑灭,更罔论本地公司的这三瓜俩枣?

想到这里,他一把抓住管事领子,指向外边正举着火把想要点燃栅栏的弁韩民众道:

“公司可能会发落你,可这些人一定会杀你,而且以你难以想象的方式!”

吱吱!

商栈外围的栅栏被煽动的民众奋力推拉着,发出不堪忍受的声响。

箭塔上的守卫神色慌乱,赶忙取出弓箭,想要朝着人群施射来阻挡攻击,只可惜事发紧急,长期处于和平状态的他们过于松懈,以至于长弓都未上弦。

嗖嗖!

混乱的人群中,忽地有人举起长弓,瞄准了高台上的弓手,利箭刺破空气,发出利啸的同时,也将几个慌乱中的守卫射落。

轰!

木栅栏终于垮塌,漫天尘烟当中,人群尖叫着,呼喊着,发了疯一般的往里冲。

有人四处搜刮财货,将商栈里的布匹金银往自己身上揣。

有人眼睛发红,举着尖锐的短矛四处搜寻那些苦难的制造者。

有人举着火把,不断的向四周扩散祝融的威严。

人群被欲望,被怒火,被情绪驱使着,像一群发怒的野兽,只顾着向外释放破坏力。

“抓住了,这里有个汉人!”

“哈哈哈,抓住他!杀了他!”

人群中忽地发出一声呼喊,有人抓住了名躲在仓库里的公司职员,顿时引起了众人欢呼,恶意满满的人群涌上来,手里的武器不断朝着求饶的职员刺去。

“不是,我不是汉人,我是韩人,我是....”

职员高举着双手,哭喊着求饶,声音从高昂到微弱,最后被狂热的人群刺出无数个血窟窿,若个破布袋一般倒地。

另一边,单英拽着本地管事,赶在发疯的民众之前踏上了港口的海船。

港口的水手是最为警觉的,一早听到民众暴动的他们便就将依仗的海船解离缆绳,以避免这些土著的抢夺。

“完了!完了!”

望着商栈冒起的浓浓黑烟,管事一把跌坐在甲板上,捂着眼睛哭了出来。

单英背靠着船板,大口喘息着,劫后余生之感油然而生。

他的四周全是些气喘吁吁的护卫队成员,饶是经过训练,且经历过战火洗礼,这些队员还是被弁韩民众的狂热所吓到。

“呼,还好,都出来了便好。”

单英喘息着,眼睛扫视着船上乘客,视线扫过甲板的他忽然顿住:

“人怎么这么少!?其他人呢?”

单英一下子站起身来,看向船主道:“老王,问问其他船,清点下人数!”

“不用了,其他船早已驶离,就我这艘船在接收公司人手。”

王姓的船主面沉如水,缓缓摇头回应道。

他的拳头紧紧握着,对今日的突发事件,除了慌乱,更多的还是羞恼。

东洋公司在三韩之地经营多年,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混乱,只是,如今天这般措手不及的,还是第一次。

船主起初还想组织人手反攻一波,将外围的乌合之众驱离,好接应公司人手撤离。

可岸上的弁韩民众看似混乱,可暗地里却有些章法,在洗劫的同时,竟然在隐蔽处暗藏着兵力防御水面。

这样的奇诡局面,也让船主觉得,今日之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就在单英与船主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时,一位举着望远镜的水手指着岸上喊道:

“看,岸上有情况!”

“什么?”

单英一把从其手上抢过望远镜,朝着岸边的人群望去。

欢呼的人群中,几个身着汉人服饰之人被架到了海边。

领头的弁韩头人朝着海船上呼喊着,手里的兵刃挥舞着,最后朝着身后的手下一挥手。

腾腾!

火焰在那些挣扎的汉人脚下升起,木架上的人求饶着,哭喊着,最后恶毒的咒骂着。

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被炙烤的痛苦侵袭着,从未经历过这般苦痛的他,强撑着挺着头颅,朝着面前蛮子唾弃道:

“你们,这些该死的蛮子,呵呵,使君不会放过你们的.....虽远必诛.....”

呛!

领头的头人明显熟知汉文,闻言脸上的惊怒闪过,瞬即拔刀,将挣扎的少年枭首。

“呸!死到临头还嘴硬!真以为是前汉?汉人皇帝都成傀儡了,谁来诛我?”

砰!

他一拳头擂在船舷上,声音从牙缝里吐出:

“那些蛮子!他们在烧咱们的人!他们,在找死!”

单英许久没有这般愤怒了,在青州的经历,让他觉得,这世上的背叛若寻常事。

可海上的经历却让一个念头深深根植在他脑海:他们,无论护卫队,水手,还是公司职员,在面对那些异域之人,都有同一个身份,都是汉人。

看着同胞被虐杀,单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怒气从心底蔓延,眼睛瞬间通红的他,望向四周,一个共识在众人心中达成:

“报复!一定要狠狠报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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