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余波(1 / 1)
辽东,襄平。
一处隐秘山谷内,薄雾在林间沉浮,阳光透过枝叶,投下一柱柱棱形光束。
轰!轰!
雷鸣般的轰鸣忽的炸响,声波与气浪席卷着,枝叶在空中飞舞,吹出大片的空地。
扑腾腾!
大片的鸟群自林间发起,林中或进食或捕猎的野兽们也都被这阵动静惊动,迈开四蹄向着远处狂奔。
呼哧!
马匹喘着粗气,将一丛灌木撞开,露出马上的强壮骑士。
“咳咳,这动静,真的大!”
严方咳嗽着,将眼前的白烟扇开,随后向着身后紧随的手下大声吼道:
“快快!都动起来!前边的炮队已经开火,到你们上场了!”
踏踏!
大群马队听令鱼贯从严方身旁擦过,马背上的骑士各个身强力壮,铠甲缝隙里的眼睛都带着藐视性命的冷意。
“下马!接敌!检查武器!波次进攻!”
郁郁葱葱的树林间,传出前线军官下令的高昂声线。
不待军官下令,马上的骑兵们就已经自觉的展开了战斗队形,行动矫健而有秩序,与他从前所见的军伍有着天壤之别。
砰砰砰!
火枪激发的脆响接连响起,随着兵卒的推进,前方的战场已经尽数被浓烟与战兵的身影挡住。
“这便是精中选精的结果吗?真想找个对手试下手啊!”
严方望着这一支他亲手训练的部伍表现,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手掌,眼睛里透着不同以往的战意。
吁!
忽然,林间上空升起了一支喷射着橙红色火焰的箭矢,其升到最高处后便就炸开,声音传得老远。
“红色信号?出了何事?”
望着上空的火箭残影,严方浓眉拧起,低声自语一声,随后对身边的亲兵道:
“传令下去,今日的训练取消,集合归营!”
当日中午,韩龙、严方、关阳等人望着刚刚抵达的开拔军令,各自脸上都闪过激动神色。
“终于有仗打了,这回打谁?”
严方最沉不住气,看向韩龙追问道。
“军令上未言,不过,要求我等做好乘船远航的准备。当不是中原出事,可能,是南边的高句丽吧,听说近日他们不甚安分。”
韩龙同样兴奋,将军令文书翻看了两遍,转头回道,随后他看向在场的军官:
“传令下去,除去林阵将军的火枪队,其余部伍立即拔营,于襄平南乘坐铁道马车南下。”
“诺!”
在场军官对视一眼,想起即将到来的战事,皆咧嘴微笑着,随后各自抱拳大声应道。
幽州,渔阳郡,沽水码头。
徐荣与糜竺聚在临时布置的大营中,急声商讨着即将到来的战事细节。
“对付这些小国,正如主公所言,当以强击弱,以快打慢。”
徐荣联想起前次马韩战役的情报,粗大的手指划过地图,最后点向远处的三韩之地道:
“所以,我需要战马,大批的战马,以实现军队在机动性上的压制力。
不算那些联军的骑乘需求,仅仅是我参战军队所需的驮兽,加上火器对后勤的依赖,至少上万之数。”
徐荣一边说着,一边看向糜竺,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要求有些无理,因为从地图上看,三韩距离他们的腹心之地太过遥远,想要及时的转运牲畜,并没有那么简单!
糜竺闻言脸上没有丝毫为难,这些年做后勤工作,让他对物流线路,交通工具的成本、速度、效率都胸有成竹。
再者,此前公孙度参与中原大战时,他在辽东负责的可是数量达十万的军备转运,相比之下,数千人的人畜械的转运,不过是小试牛刀罢了。
故而回应徐荣的是一双自信的眼眸:
“此事不难,辽东群牧监这些年还是有些成果的。
正好辽东-玄菟铁道畅通,战马自此地出发,经过铁道南下,日夜兼程直达沓氏。
随后经过海船的转运抵达马韩,扣去路上的折损,再加上乐浪郡的支援,应是能满足将军需求的。”
糜竺招手,手下迅速呈上辽东群牧监的报告,以及他口中的路线所需的耗费。
随后糜竺俯下身子,很快便在自己面前的地图上绘制好了物资转运的路线,并且还顺手将其中的重要节点标注了出来。
“将军还需要什么?兵员的转运路线早先便就确定,辽水河口上船,经过沽水河口后抵达沓氏,于沓氏休整后,随后上船可直达马韩。”
“唔....“
徐荣看着糜竺表现出的干练和主动,表情一怔,忽的明白了这些年公孙度为何能够发展得如此之快了,这般的行政效率,几乎能与从前他们用刀子抵在官吏脖子上相比了。
徐荣沉吟着,他其实在心中已经很重视海航的战争潜力了,可真正见识到了糜竺游刃有余,他这才将目光投注在了那片空白的渤海洋面,从前的天险,什么时候成为了转运兵力的极大助力的?
随后,他将目光收回,望向刚刚抵达大帐的年轻人:
“你叫李孚,三韩的情报工作由你负责?”
“呵呵,属下李孚,见过将军,主簿!”
李孚并未被徐荣表现出的悍将气质吓到,反而很是从容的向两位上官行礼,随后恭敬拱手道:
“正是,此次三韩战事,情报工作一应由在下负责!”
“哦?你且说说三韩此地,与中原有何不同?”
看到李孚的姿态,让徐荣也不由多看了其人几眼,这人的风范,隐约间让他想起了凉州军中的友人贾文和。
早在之前,公孙度便与徐荣有过密议,公孙度阐述了此战的终极目的,即将半岛上的反对势力连根拔除,建立起新的,处于州府控制下的新势力。
“诺!”
李孚拱手,接着面向两位上官,开始侃侃而谈:
“三韩之地,向来是小国林立。而今这些邦国虽然在外部压力下正在逐渐崩解,有了合并之趋势。
但趋势终究只是趋势。
对绝大多数的上位者而言,他们的第一目的,并不是族群利益,而是如何保住手上权位,更勿论三韩内战中被踢下权力高台的落魄贵族?
呵呵,这些人,远比咱们更为痛恨辰王、痛恨百济国。痛恨高句丽。”
李孚说了很多,但归根结底不过是在当地寻找积极且有潜力的带路党罢了。
这并不是个简单任务,还是多亏了东洋公司以及诸多海商在行商过程中的对当地的渗透,这才能够罗列出一大批能够上台面的新兴势力。
说到最后,李孚面向徐荣深施一礼,谦逊道:
“当然,以上所有前提,都是建立在将军所领大军的威严之上的。
说到底,这些人都不过阴沟里的老鼠,只有将军胜了,他们才会站出来鼓噪起事。”
“扶持当地头人?是否会有尾大不掉之嫌?”
徐荣闻言,并无多少惊喜之色,这样的处理方式尚在他的理解范围。
只是,以这时候汉官们的思想逻辑,开疆拓土,就应当占领其地,收纳其民才对,为何要找个代理人,平白多出许多不确定性。
此前与公孙度交流时,徐荣便询问过此番内情,在他看来,前些年公孙度对高句丽发起的惩罚战争,仅仅是将高句丽肢解,扶持了个亲汉政权,并不算多么可靠。
而这一点,在随后的高发岐转变中也得到印证,所以,在徐荣等人看来,占领当地,直接控制应当是最优解才对。
时间拉回到前日。
“不配!他们不配!”
公孙度听到徐荣的疑惑,当即摇头说道。
徐荣记得当时公孙度脸上满是轻蔑,摆摆手对徐荣解释着:
“若是往前的王朝政权,或许会对攻灭高句丽,占领当地感兴趣,乃至当作必选项。
可是,子兴。
占领统治,与羁縻控制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且不说高句丽之民会不会乐意并入我等,就算彼辈加入,随后的统治成本,以及维稳投入,以及连续的财政窟窿,都可谓得不偿失!
呵呵,有些事,对外国,外族做得,对本国,本族可做不得!”
“国家大事,怎可若商贾一般斤斤计较?”
当时的徐荣很是不解,在他看来,秦汉以来,便是以开疆拓土为荣,如何到了公孙度这里,就要如此的精打细算。
“如何能不计较?治下民众缴纳的税款,不用来武装兵力,不用来整修水利,不用来振兴工商,反而要往高句丽这烂泥塘扔?”
谁知一向平和的公孙度闻言竟然有些动怒,当即站起身,对徐荣的出言立即驳斥起来。
徐荣当时愣在当场,讷讷无言,只觉得有些冤枉。
“哎,总之,三韩之事按计划行事便可。至于彼辈的土地,有价值之地,此战之后自会落入我手,至于其他的负资产,且等放在此辈手中吧。”
“将军放心,此战过后,三韩绝无反叛之心,亦无反叛之力!”
李孚没有直接回答徐荣的问题,这里面涉及到的内容太多了,多到李孚自己也一时无法讲清楚,可看过三韩之地的战后处置的他,深深知道这片土地,将再无希望可言!
翌日,徐荣等到了辽水出航的船队,与开拔大军会合之后,当即向着沓氏航行。
一路风平浪静,渤海洋面一如往常的温驯,自从北方洋面上普及了尖底帆船的概念之后,渤海就再无往常的狂暴,许多船主甚至喜欢在有风浪时出航,以便借到足够的风力来达到帆船极速。
徐荣望着旗舰两侧的无尽帆影,颇有种世界观被重塑的感觉。
若船主以及同行的糜竺所言属实,他们乘坐的千料海船,仅仅一次转运,就出动了数十艘,这还不到州府控制的海航运力的十分之一。
回想起这些日子天天观摩的北地地图,明了渤海地形的他当即发出感慨:
“得海船者,得渤海,得渤海者,得北地!可怜那刘备辛苦耕耘,费尽心机攻略青州,殊不知真正的威胁却来自海上!
而且不止北地,自渤海南下,可达徐州,以及南边的扬州。春秋之时便有吴国战舰北上,而今我等,未尝不可南下?”
“那是州府的船?这么多?出大事了?”
另一艘迎着徐荣船队行驶的海船上,崔玮举着望远镜惊讶出声。
随着视角转移,他还看见了船上许多的精壮汉子,从那些汉子的举手投足中,崔玮很快便就得出了结论。
“要打仗了!?”
近些日子为了在公孙度面前夸下的海口,崔玮为了自己筹划中的百钱耧车,不停奔波,消息不通的他还不知道三韩所发生的大事。
但这并不阻碍他敏锐的商业嗅觉,当即用手连连拍打身后的船主:
“赶快转向,我等回工厂,给管事传令,统统停工转产,造什么耧车啊?
那玩意什么时候都能造,给我生产军械去,车架、强弩、长矛、箭矢,统统上马。”
幽州,蓟城。
面色沉重的王烈缓步向着公房走去,之所以面色沉重,源于前日公孙度的严令。
虽然,王烈自己也知道注资沽水工坊利国利民,可这条命令却违背了王烈心中的纸票发行逻辑。
以王烈这些日子的经验积累,纸票要想行之有效的投入市场,他们就必须囤积或者拥有至少纸票数额半数的物资资产,以保证在纸票不稳的情况下,回收纸票稳定信用。
若是想沽水工坊这样的大规模的基础建设注资,就相当于凭空在市场上投入巨量货币,其会在短时间内引起货币震荡,威胁纸票信用。
可公孙度压根不顾他的反对,用极为自信乃至傲慢的语气回应他:
“只要军队不垮,纸票想崩溃,也崩溃不了!”
“哎,主公这话!说得好像州府的各部,治下的万民,都是在为那些大头兵奔忙一般。”
回忆起公孙度那不可置疑的眼神,王烈苦笑一声,拍拍额头,迈步进入自己财部所在的公房。
“主事!好消息!我等不用担心纸票贬值了!”
刚一进入财部,他就撞见个兴冲冲的下属,见面就向王烈兴奋报喜道。
“嗯?怎么回事,好生道来!”
王烈不料惊喜来的如此之快,当即抓住来人,急声问道。
“是商徒,那些沓氏商徒。
彼辈为了三韩战事筹集军资,将手中储备的大量黄金兑换成了纸票。有了这一批黄金库存,沽水工坊的那些钱,根本翻不起浪花来。”
“什么?那帮貔貅,向来是只进不出的,今次怎么转了性子?”
王烈惊咦一声,看到下属手里拿着沓氏传来的公文单子,他一把抢在手里,细细看了起来。
“对了!制造军备的工坊,只收取纸票进行交易。这就逼得那帮人不得不出些血来。只是,这些人的真金白银投入,真的只为了出一口气那么简单?”
王烈越看手里这份简单的公文,越发觉得商徒的动机背后隐藏着更大的动机,而这动机,则关乎着王烈对纸票更深刻的理解。
“三韩有什么?土地、矿产、蛮夷百姓?商业潜力?”
王烈小声嘀咕着,背靠着公房窗户,眼睛微眯的他像只暗自自语的老鼠:
“我若是沓氏商贾,此番下如此重本,必定为了求利。而什么最赚钱?
其境内的优质田亩,良好开发条件的矿产,甚至那些可以随意驱使的本地土著,还有可以停泊海船的港口,可以肆意纵横,予取予求的本地市场!
那么,对我财部来说,最大的好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