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府兵(1 / 1)
玄菟郡,高显。
大雪漫天,寒风呼啸,给世界盖上一层银装
高显,这座辽地最北端的小城,再也不复从前的破败,不论守城的军兵还是来往的市民,面对凛冽的寒冬皆微笑以对,不论辽东军在中原的大胜,还是黑土地上的丰收,亦或者各家在商事上积攒的钱财,都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过上了当时最为幸福的生活。
手持长矛,身配铠甲的军兵迈着沉重的步伐,在城墙上的积雪地面上留下大串脚印,守御城池的一名将校停下脚步,他将带着铁臂护的手掌拍在墙垛上,城内的热闹喧嚣透过风雪,远远的传到城墙上,寒冷与冰雪并不能阻挡人们庆祝新年的热情,盏盏灯笼被商家悬挂在店铺外,莹莹灯火沿着长街燃起,看着如梦似幻。
望着城内景象,将校的手掌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手掌,只有如他这般经历过辽东混乱时期的老兵,才能体会眼前的和平安乐的可贵。
他的目光随着思索不由望向北方,沿着群山间的沟壑往北,那里是鲜卑人的牧地,往年冬秋之际,吃不饱饭的游牧民早早便驱赶牛羊,集结壮士浩浩荡荡的往南而来,要来打他们汉人的草谷!
“这才几年时间啊!变化可真大!”
将校想起此番变化,感叹之语脱口而出,以他的见识,知道辽东的富足安泰少不了公孙度这个太守的一力扶持,鲜卑那帮吃软怕硬的狼崽子之所以不敢南下,还不是被公孙度的几次出击给打疼了!
这样的太守,在辽东的历史并不罕见,那些铁血太守上任,往往都对外族发兵,通过一场场胜利来震慑辽地的异族人,可这样的太守太少了,战争威慑也随着时代更迭,新一代成长而被逐渐消磨,将校很清楚,再过几年,一场汉胡之战又要展开。
想到这里,将校的目光从北方收回,接着看向南方的旷野,平坦的土地上毫无阻碍,站在高处的他几乎能看到高显全境,而在平坦旷野上,有着一处处闪耀灯火的庄园,这样的场景与从前别无二致,可在将校的心中份量却大不一样。
往日里那些庄园里,居住的是横行地方的豪强士族,这些人尽管对内铁血镇压,可对外却难有斩获,是最不受军兵待见的人物。
而今却不同,闪耀灯火的庄园里,居住的是而今辽东最大的职业兵团体,府兵。
这些公孙度设立的府兵集团,麾下有足额部曲,种植着远超普通人的土地,此外还牧养牲畜,饲养马匹,并且他们的赋税极少,几乎可以不计。
以上的种种优待,使得府兵们能够脱离生产,专心锻炼技艺,熟悉兵法条例,为公孙度麾下增添一股极强战力。
往日里常常出现的胡骑南侵,近些年已经绝迹,往年被震慑的胡骑不敢大规模南侵,可小规模的袭扰总是发生,这对高显的守军来说简直难以防范,广阔的领土,让玄菟郡的守御很难做到完善。
而今却全然不同,广泛分布在辽地平原上的府兵庄园,简直是一处处特种部队训练基地,练出一身技艺的府兵们,在没有收到公孙度征召时,本就闲的骨头发慌。
当南侵的胡骑抵达平原时,等待他们的并不是往日里奔逃呼喊的可怜汉民,而是一股股骑乘高大马匹,穿戴整齐铠甲,敢于冲锋、拼杀,马术娴熟,技艺精通的府兵小队。
这样的战斗胜负不言而喻,府兵们的技艺千锤百炼,身上的铠甲都是从襄平冶铁所量身订制,手上的武器也都是优中选优,再加上对辽东黑土地的开发,粮食充足的情况下,府兵乃至部曲身体素质远远超过那些穷的只能向汉地劫掠的胡骑小队。
那是一场场完全不对称的战斗,一个府兵穿上全备甲胄,配上三五部曲,便能击溃一支十数人的胡骑小队。
府兵通过对胡骑的清剿熟悉掌握了骑兵战法,包抄、突围、骑射、冲锋,战场情报传递,大规模的骑兵集合与穿插,都在这一场场战斗中得以展现。
府兵们收获了战斗经验,且将之总结归纳,为公孙度贡献了一大批对胡骑的军事文献。跟随的部曲更是乐不可支,胡骑身上的皮毛,胯下的马匹,为府兵增添收入的同时,也增加了部曲们的战斗力。
或许是府兵们的发挥太过出色,几次南下的胡骑进入汉地后便再也没了音讯,往日里作为鲜卑人乐园的汉地竟然在短时间成为了毗邻辽东郡的草原部落的梦魇。
“列队!”
清晨,天还蒙蒙亮,庄园外便就响起了嘹亮的嗓门声。
残留着积雪痕迹的校场上,几名身着毛衣头戴狗皮帽的汉子站成了一列,他们脸色肃然,身体板正,好似在残酷的战场上一般。
卑启身上穿着一套极为合身的呢子大衣,作为大昌号的股东,同样也是府兵军官一员的他当然要支持自家产业,不仅为自己和家人添置了毛衣,还给手下的部曲们购置了全套冬装。
呵出的口气在冬日里结成白雾,卑启沿着队列走过,对手下的这几名部曲状态极为满意,这些人都是他亲手培养的,他们都经过了严格训练,且身上还有武艺底子,放在中原,都是能做基层军官的苗子。
之所以大力培养手下的部曲,只因为卑启明白,府兵的一切好处都建立在他们能打胜仗的基础上的,有了手下这帮部曲,以后在战场上就有多一分的胜算。
站在队列面前,卑启停顿了片刻,这才挥手,让手下从庄园仓库抬出几个木箱,他指向打开的几个木箱道:
“今日不练弓弩!练火枪,估计你们也听说了,主公在中原就是用火枪打败了袁绍。除此之外,徐将军也用火枪在三韩取得了大胜。今后,我等对外作战,少不了对火器的使用。”
“火器?火枪?这玩意跟枪有什么关系?”
“听说很厉害,与弓弩不同,火枪杀人于无形,并且破甲能力强,除了声音大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随着卑启的发话,刚刚还严肃的队列当即交头接耳起来,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能从他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火器的传闻,此时听到要训练火器,脸上多少些喜色,毕竟,谁都喜欢使用最为先进的武器。
对于部曲们的窃窃私语,卑启不以为意,别说部曲们了,就算是他也料想不到能够买到火器,据他在河北前线的战友传信,南方对火器保密工作做的极严,为此已经杀了好些涉及的士人豪强。
卑启自己也没想到,边鄙之地的辽地,反而成为了火器装备的先行者!
不过转念想想,卑启也就明白了过来,辽地偏远也有偏远的好处,中原士人的手脚伸不了这么长,并且以周边国家、部族的技术工艺,也很难对火器进行破解效仿,可以说,辽地形势天然就限制了火器的扩散。
“衍儿,你过来,教他们学会打枪!”
眼看着部曲们欢天喜地的收到了一杆杆火枪,对着火枪构件四下打量时,卑启唤来儿子,吩咐他对部曲进行训练。
“是,父亲!”
身材同样高大的卑衍迈步来到跟前,恭敬行礼道,尽管面容稍显稚嫩,可不论行为举止,还是为人处世,都显出一丝军人的铁血气质。
“嗯!”
卑启对这个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儿子极为满意,卑启对自身有充分认识,以他的能力学识,很难有大的成就,眼前的儿子却不同。
早在当年公孙度奇袭玄菟郡之时,卑启便让亲生儿子进入了襄平城的羽林营,充当了其中不起眼的一名学生。
事实证明,卑启的投资极为正确,羽林营并非士人口中的质子营,也不是百姓嘴里的孤儿营,这种名为军营,实为学府的所在,不仅教授子弟军事知识,还传授各类学识。
这几年,从羽林营走出的学生,进入了辽东乃至公孙度幕府下的各个部门,长期的隔离学习,让这些人带着羽林营特有的鲜明印记。
这些人在进入到军队、官府、农庄、商号当中后,往往以其极强的个人能力而得到广泛赞誉,并且从这些人口中不断冒出的新颖词汇也让人对羽林营这个神秘学府生出了极大好奇。与他们相处的不论官吏士人,都感觉自己与羽林营学子不处在同一世界。
传统的儒家士人以及受到汉末儒家文化洗礼的普通人,都能清醒感受到,羽林营学子与他们的不同,同样的事物,在二者的眼中有着不一样的解释,更让传统士人绝望的是,羽林营学子往往是正确的那个。
对此卑启也深有体会,但他并不会感到恐慌绝望,在卑启这样的老军头眼里,世上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刀的事,谁的拳头硬谁就对!
传统士人虽然占据了上层的舆论阵地,可在大多数普通人眼中,既然公孙度搞出来的新学开发出了火器,并且以之打败了守旧势力抱团的袁绍军,那就已然证明了新学的正确性。
事实胜于雄辩,卑启还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故而当卑衍回家后奉劝他尽快熟悉火器,并且表示将来都将是火器的时代时,卑启毫无保留的选择了支持。
“听着,这是老式的火绳枪。与尔等从前使用的强弩有几分类似,其具体的使用步骤如下.....”
不远处,卑衍手里摆弄着火枪,三下五除二便将之拆成了几个零件,嘴里的讲述不停。
卑启看着暗自点头,不管怎么说,儿子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回到庄园大屋内,卑启的妻子招呼仆役端来稻米粥,配上胡饼大酱,算是一顿丰盛的早餐了。
卑启在家也是军人作风,当即坐下狼吞虎咽的开始吃喝。
“衍儿呢?”
一同坐下就餐的妻子见到卑启独自一人,望向门口担心问道。
“与部曲一同训练呢,不用管他。他刚回来,与部曲们不熟,这段时间让他与部曲们同吃同睡,军心就是这么培养起来的.....”
卑启手里撕着胡饼,闻言看看门口,摇头解释道,他是府兵,这是荣耀也是责任,儿子将来继承他的家业,就必然要熟悉战事。
“哎,你们男人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衍儿有个三长两短.....”
妻子对卑启的淡然很不开心,抿着嘴抱怨起来,没说几句眼眶里竟然有了泪花。
砰!
“妇人之见!”
卑启手掌往桌子重重上一拍,他的力气本来就大,这个辽东产的实木桌子好容易才没有散架。
巨大的声响让庄园里的仆役回头,待看见家主卑启的脸色,立即低下头去,各自忙活去了。尽管公孙度名义上废除了部曲奴隶,卑启家的仆役都是以官方价格雇佣的,可民间对待仆役打骂的惯性,加上民不举官不究的现实,足以让众多仆役规矩下来,不敢越雷池一步。
喘了几口长气,卑启看了眼哭的梨花带雨的妻子,想起她这些年经营家业的辛苦,终于缓和了语气道:“我卑家在辽东并无根基底蕴,若无军功加身,使君看重,如何有现今家业?”
“我与你实话说了吧,府兵制度之下,我等看似过的富贵,实际上就是将钱财上的赋税改为了战场厮杀的血税罢了。作为府兵,可以没有钱财,没有土地,但不能没有战力,因为有了战力,钱财土地都可以在战场上获取!”
面对卑启的讲解,妻子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她看着面带风霜之色的丈夫,回想起辽地近些年的种种,叹口气道:
“奴家也非不识大体之人,也明白军人都是要上战场的,只愿你和衍儿每次出征,都能平安归来。”
卑启握住妻子手掌,看着妻子娇俏面庞,眼睛里燃起火焰,口中没来由冒出一股燥热:“那咱们,就再生一个!”
说完,卑启也不顾桌子上未完的食物,扛起妻子大步向着内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