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应对(1 / 1)
“嗯?张燕进河东了?”
就在黑山军与白波军大战之时,远在河北的公孙度同时收到了双方开战的情报。
从太行山麓到河北平原,沿途宛若珍珠一般的驿站、信号塔体系,让公孙度得以在数日子里遍览千里之外的情报。
看着手中这份经过太行陉道,河北驿站传递过来的情报,以及其上所述的双方开战兵力,公孙度挑挑眉头,对张燕这个从灵帝时就活跃的黄巾军头领不由升起几分佩服之情。
能够在乱世蹦跶到现在,别的不说,张燕这份求生能力绝对是顶尖。在意识到公孙度的巨大威胁后,其人竟然能够下定决心将势力向西转移,这种决断,就非常人可比。
“这厮跑的倒挺快!”
心中冷哼一声,公孙度将情报交给旁边的糜竺等人传阅,沉吟一番后下令道:
“传令给张郃,立即出兵上党,唔,严令全军遵守军纪,不得滥杀。当然,若遇顽抗贼帅也不用留手。
另外,传书给徐荣,命他构筑轵关,修整太行陉道。”
在场其他人都无反对意见,尽管众人早已达成了休战意见,可在面对战略性问题时,出兵也是不得不为的一种选择。
并且正如公孙度的命令那般,张郃一旦占领上党,那便相当于控制住了河北平原西部山区,上党在手,就意味着邺城等河北重城的安全性上了一个台阶。
至于轵关,这是联接河内与河东的要道通衢,这里易守难攻,谁占领了此地,谁就拥有了进取与守御的主动权。
公孙度之所以对张燕的行为如此淡定,原因就在于对方的所做都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哪怕他在河东、并州发展再迅速,只要公孙度控制住这些要道,就无需担忧来自西方的威胁。
“主公,而今崤函山道被打通,来自关中的难民不断东行。徐将军来信,请求截留部分流民在洛阳地区,修整水力,开垦农田,恢复生产,以待主公将来对南方用兵。”
糜竺看完情报,眼中精光一闪,向着公孙度拱手禀报。
“哦?”
公孙度闻言微微一顿,他对徐荣的来信内容并不吃惊,截留流民用于洛阳开垦,这在战前便被公孙度与徐荣共同商定,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糜竺竟然当众再度提起此事,他略微思索,便就明白此事关窍。
糜竺与徐荣两人对截留民众就地开垦都不反对,二人的异见在于文官与武官谁对地方拥有主导权。
生产垦荒之事,按理来说应当归于文官主导,可洛阳地理位置特殊,需要面对来自关中,以及南方荆州、豫州乃至兖州的军事压力,更应该归属武官统辖。
面对臣子之间的小心思,公孙度不以为意,大业未成,当前还不是内讧时机,当然,更为关键的是,公孙度并不担心徐荣失去控制。
“这样吧,设立洛阳总督,徐荣为总督,统管河南、弘农、河内一切军政。”
“主公!?”
糜竺闻言一惊,尽管这时候还没有出现藩镇之祸,可在糜竺这样的文官眼中,给予武官如此多的权力,简直就是在招引祸患,不得不防。
见到糜竺脸上的紧张神色,公孙度笑笑并不在意:
“无需担忧,洛阳总督并非常设,仅仅是战事官职罢了。另外....”
他扫视一圈左右,在身旁的那些近臣身上扫了一眼,最终定在了陈江身上:
“洛阳百废待兴,可古都的底子还在,陈江你去,作为子兴的副手。帮助他稳定地方,恢复生产。”
陈江闻言一愣,自入仕以来便跟随在公孙度身边的他听到要被远调,心中还有些不适应,可在公孙度的目光注视下,当即低头领命:
“诺。”
“哈哈,你也无须担忧,洛阳就是块白地,正需要陈江你这样的干吏前去治理。你有商部的渠道,可以多多招揽一些商贾前去投资,这时代,钱虽然不是万能的,可有了钱,能干的事可就多了。”
公孙度注意到了对方情绪变化,当即出言安抚道,商部这个他当年随意设立的部门,这些年随着大商贾的不断膨胀,影响力愈大,已经有些不甘寂寞了,这让公孙度不得不出手干预,让陈江下放地方,给那些向幕府伸手的商贾以警告。
“汝去河南,谁人可接任商部大权?”
听到公孙度面带善意的询问,陈江哪里不知道对方用意,当即不假思索的回道:
“商部从事公孙继任事勤勉,可堪大任!”
“善!”
公孙度抚掌而笑,对陈江回答很是满意。
眼见着公孙度轻描淡写的卸去了不断膨胀的商部主事职位,幕府众僚属皆心中发寒,特别是以田丰为首的士族派系,他们深切感受到时代真的不同了。
不比陈江这样的底层出身的官员,失去了以庄园为主要收入的士人,没有了经济基础的他们,再也没有了任性的本钱,若是再被公孙度轻易剥夺了政治特权,以他们这些人当年在地方惹下的民怨,将来的下场可想而知。
“快!让家族尽快建立工坊,一切仿照幽州辽东案例,不得拖延。”
“高金、重金延请工坊匠人、熟练工,不要怕花费,若没有新的收入来源,家族都将不存,此时绝不是吝啬的时候!”
当夜,幕府任职的几名士族成员连续向家族发信,要求加快家族转型脚步,这些人作为属吏,使得他们的嗅觉十分灵敏,在见识到公孙度对幕府、地方的绝对掌控力,这些人对庄园的浪漫生活回归再也不抱希望。
当然,让他下定决心的关键一点是,他们在公孙度左右,是亲眼见识到了大商贾通过资本、劳动力、技术集中进行生产后所拥有的巨大财力。
这些财力,其中大部分被公孙度以行政命令将之投入到了战争当中,剩余的部分也没有像士人想象中那般被投入到买地置田当中去,剩余的利润被那些大商贾尽数进行了生产再投资,以扩大在士族眼中越发庞大的工坊规模。
士人们眼见着这些被人鄙视的商贾大发横财,早已羡慕的涎水直流。恨不得亲自下场,利用士族身份,官府特权,对那些商贾进行一番政治打击,继而将庞大财富收入囊中。
可惜的是,公孙度对大商贾们又防又拉,将其中佼佼者收入麾下,有了官方身份,这便使得许多动了心思的士人收住了小心思。
“呼,传令给家族,巨鹿郡的田亩尽数分下去吧,不要再耍小心眼。”
士人中的头目田丰同样如此,他也打着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的打算,此刻他看向身旁诚惶诚恐的家族子弟,声音里多了一丝狠厉:
“不要小觑商人,也不要再揣着士人的傲慢性子。工商可以富国,同样可以富家。趁着家族在巨鹿郡的底蕴还没有被你们这些纨绔败光,赶紧将之变现,工坊、厂矿、劳工、力夫,以我田家威望拉拢,继而经营,记住,利润虽重要,可名声却更紧要!万不可发生坑害同乡的事情。”
田丰说到最后,声音变得越发严厉,他能够感觉到,公孙度留给商贾们野蛮生长的时间不多了。
身在中央,田丰得知的讯息远比其他人要多的多,沓氏商城从烈火烹油的繁荣,到几经股灾后的复兴,辽东郡发生的农庄、小民与工坊主之间的争斗,已经发展出数百人的械斗层面了,双方出动了强弩、铠甲、乃至床弩等多项杀器,事态之严重,让地方上的守御军兵都感到棘手。
而在幽州,那些比辽东郡的乡巴佬还见不得钱财的土豪们更是过分,这些人压榨流民、胡人,将之当作奴隶使唤,已经在地方引起了好几场足以轰动全国的暴动事件,若非公孙度在幽州部署重兵,并且有农庄作为链条,很快便将这些暴动镇压了下去。
这些消息尽管在中央官吏眼里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问题,可正是这些小问题,让田丰意识到了,公孙度以工商立国所遇到的艰难,比之农业立国的稳定,工商带来财富的同时,也将原先隐藏在田园牧歌里的利益斗争以更为赤裸的形式暴露在公众面前。
对习惯了稳定的士人来说,他们情愿来一场大倒车,也不愿意将利益争斗暴露在小民眼前,这种行为,无异于将士人高高在上的神格剥离,透露了他们与底层百姓无异的赤裸现实。
但显然,公孙度耗费如此多的心力铸成现在局面,也怎会让士族谋算得逞?那么,就必然会有一场针对不法商贾的政治审判,届时那些残酷压榨剥削小民的工坊主,不论他们原身是士族还是黔首,都将受到来自统治阶级上层的公开审判。
透过当前的诡谲现象,心思细腻的田丰预见到了一场危机正在酝酿。
开办工商,尽管能够积累财富,可若是被财富蒙蔽了双眼,为了追求利润而不顾民众死活,那也是在给家族招灾引祸。
比如而今的河北士族,这些人急吼吼上马各种工坊,财力、物力都比不上北方同道的他们,必然要在压低工价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样一来,便使得那些在地方上数百年积攒下来的的良好声名的家族,其声誉将会在丑闻曝光的那一刻将会一落千丈。
试想一下,士族若是没有了经济基础,也没有了良好名声,仕途上也被后来者取代,他们还有存在的理由吗?
这些念头仅仅在田丰脑中闪过,就让他不禁打了一阵寒颤,后怕过后,田丰却没有一点要为士族献身的意思。
“另外,再给家中族老传讯,将家里的藏书献出。家族子弟,将来不再以族学为主,改修新学。”
新学,这些从公孙度手写笔记中摘抄的部分学识,加上来自工部、财部、商部等实务部门的杂合而成的学科,而今早已进入了那些平民黔首之家。
如果说此前士族还能以他们学习圣人学说,而对那些奇技淫巧,亦或者案牍劳务的学说嗤之以鼻的话,到了今日,众人都看得很清楚了,在大兴工商的今天,随着行业对技艺原理挖掘的精深,政府的各个部门对公务人员的能力也有了新的要求。
“呼,早知如此,就该让家族子弟前去沓氏进修一番,好生学习术数,也就免了在财部闹出的笑话。”
田丰之所以有此感叹,就在于士族们对财部的谋划终于落空,各家士族举荐的子弟上百人,在面对财部主事王烈的出卷考核时,竟然无一合格。
试卷上的新式记账法,以及高深的数学知识,都是这些简单学习了九章算术的士族子弟难以理解的。
其实不止文官,士族打算下注公孙度时同样派遣了众多子弟从军,本以为这些家学渊源,学习了不少并发谋略的子弟能够迅速得到提拔,却没想到这些子弟到了军中的第一件事,竟然需要重新学习,学习新的定位,学习绘图制图,学习后勤统筹。
“中原之地,果然群英荟萃,枉我士族想要垄断学识,却想不到,世间万物皆学问。”
田丰有种感觉,在这神州大地,恍惚之间一下子冒出了如此多的学问,这些学识的出现,打破了田丰原本固执的骄傲,从前那本已熟悉的世界,通过那些新的学问观察,竟然有了新的感触。
若公孙度在此的话,定然莞尔一笑,正如田丰所想,科学不止于实验室的数据,而在于分科而学,将前人的智慧记录总结,分析阐述继而创新研发出新的理论,这才是科学的生机所在。
文明的积淀不止于那些璀璨文章,也在于百工百行的学问积累。
公孙度此刻自问,来到这个世界最让他自豪的并非是击败了多少历史名将,而是将那些少有人在意的学识技艺用纸张记录了下来。
巡视的队伍脚步未停,六月底时,公孙度一行乘坐舟船沿着漳水进入了冀州发展最为快速的渤海郡。
渤海郡毗邻大海,境内以平原为主,地势平旷,是连接青州与幽州的要地。
这个拥有极大发展潜力的州郡,却因为战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伤害,生产废弛,百姓流离,张辽当初攻占此地时,就绝了在当地收取赋税以养军的想法,原因无他,经过黄巾军以及公孙瓒军队的轮番洗礼,本地民众流散众多。
最后,在公孙度的命令下,时任渤海郡守的柳毅不得不将流民迁徙到沿海地区,借着渤海航运发展机遇,建设渤海郡停泊港口,发展以及与港口相关的附带产业。
而到了管宁上任时,正巧遇到冀州大旱,来自内陆的无数流民前往沿海讨生活,给地广人稀的渤海郡带来了急需的人气。
行于舟上,公孙度放眼望去,漳水两岸芦苇遍地,宽阔的河面上舟船往来不绝,有张开船帆吃风的胖肚子大船,亦有靠着船夫摇橹而行的乌篷小船,在这水量充足的季节,看着竟然没有一丝拥堵迹象。
漳水作为北地的一大水系,其在河北的走向总体是南北而行,最终在东平舒境内转弯汇入渤海。此河上游有滹沱河、漳水、清河、绛水等众多支流,众多支流带给漳水庞大水量的同时,也让这条河成为了北地内河运输大动脉。
沿着漳水上溯,途径河间、清河、安平、魏郡,最终可以直达邺城,亦可中途转向滹沱河,上溯可以抵达安平、巨鹿、中山、常山等郡国。
可以说,在一马平川的河北平原,只要掌控住了漳水水系,便能彻底控制这片广阔疆土。
当然,令人惋惜的是,平原上的水系,特别是中上游仍旧多以东西走向为主,这让腹地的平原交通并不算通畅。
故而,每当公孙度看到河北那些东西走向的水系时,就能体会到当年杨广开挖大运河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