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合适(1 / 1)
渤海郡,阳信。
港口附近的小酒馆内,谢放还是从前那副账房先生打扮,只是,脸上残留的一道刀疤让他不由自主的散发出一丝煞气,四周的酒客却早已习惯,知道那是他上次战争留下的痕迹。
去年跟随徐荣的一场战事,顺利的超乎谢放等人的想象,爆炸的火器,冲锋的人马,仍旧时常浮现在谢放等本地人的眼前。
“袁家被使君灭了。河北这下全境在手,下一步,使君就要对南边的那曹操下手了吧?”
酒馆的小二前去喂马,谢放干脆自己客串跑堂,一边给酒客上酒,一边用抹布擦拭着方桌,却听酒桌上的客人聊起当今局势。
“那可不。要说咱们使君现在,嘿嘿,比之当年光武皇帝,还要.....我刚刚从青州过来,柳将军进占济南国,驻兵边境。青州已然安稳,多余的军兵都开始陆续回军了。听说那帮青州黄巾也都马放南山,各自经营生意了。
青州那地方,能出兵的路线就那么几条,要么打兖州,要么打徐州,徐州隔的太远,那就只能打兖州了。而且我听说,兖州那地方刚刚经历内乱,现在又起了蝗灾,嘿嘿,死了不少人啊!”
另一人闻之表示赞同,说起自己的见闻起来。
这里是阳信,渤海郡几大港口之一,来往的客商旅人极多,消息也十分灵通,众人闻言纷纷提起耳朵,分析酒客口中的情报价值。
“兖州发生蝗灾了?这.....咱们要小心啊,蝗灾可不比水旱,这些虫子跨越州郡,要是飞到咱们渤海郡那就麻烦了。”
显然,蝗灾的情报让不少人都生出了忧患之心,酒肆中除了港口旅人外,就属本地庄客了,这些人最为看重粮食,当下也极为重视。
“谢大哥,你看怎么办?去年刚刚才有大灾,今年若是再来场蝗灾,大家的日子可没法过了啊!”
旁边一名农夫向着倾听酒客谈话的谢放求教,看模样对谢放很是尊敬。
谢放闻言,给几个面色担忧的庄客倒上酒,微笑宽慰道:
“倒也不必忧心,咱们地里的粮食马上就要熟了,一面让人打听蝗灾消息,一面加紧收割便是,另外,阳信附近开办的工坊多了起来,大家伙可以去那些工坊做工,咱们这是港口,有了钱,哪里会缺粮食?”
“谢大哥说的对,这事我得回去跟庄主说说,让大家伙不要闲着,抓紧时间找活干,多攒些钱才是正经。而且,兖州若是闹了灾荒,说不得就有逃荒流民来咱们北地,到时侯人一多,工可没那么好找了!”
“是是!”
几个庄客都连忙点头,与谢放招呼一声便就急匆匆离去。
“大哥!好消息!”
谢放刚刚将酒客离去的方桌擦拭干净,就见一莽撞大汉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哦?出了何事?”
大汉名叫裴崖,与谢放也算是战场同袍,二人再战场上都是过命的交情,见他如此,谢放也不着恼,给他递上一碗淡酒,轻描淡写问道。
“今早我去城里贩菜,见城里钱庄挂出告示,可以对咱们农庄发放贷款了,没有资产抵押都可以拿到钱!”
裴崖一边说一边比画,唾沫崩个不停:“上次大战,咱们兄弟几个手里攒了些钱,加上去钱庄借款,大哥不是想在城里开个大酒楼吗?”
谢放闻言却是沉吟不语,他从裴崖带来的消息,与近日里听到的情报相对照,试图从中寻出些有用信息。
“不急!城里龙蛇混杂,咱们还不一定能敌得过那帮地头蛇,反不如咱们这家小酒馆,有乡亲们来捧场,还有过路旅客,咱们这酒馆生意,其实已经不输那些官方驿站了。”
“那....钱不借了?”
裴崖有些失望,他们这些上过战场的民壮,手里积攒些钱不容易,经过谢放劝说,大家都没有随意花用,打算寻个时机做投资,此刻见谢放没有开酒楼的打算,心中顿时有些丧气。
“那倒不是。”
谢放再度摇头,他看着刚刚离开的庄客身影,想起辽东商人说起的气候变化传闻,想起在港口听闻的种种讯息,毫无来由的询问裴崖:
“你知道蝗虫不吃豆子吗?”
“啊?好像听老人讲过,容易生蝗虫的地方都要种豆子,还要多种几年,说是养地!”
裴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大手一把扯下湿漉漉的汗巾,一副憨傻模样。
“我听辽东商人讲过,北地日渐变冷,种植粟米小麦的地方今后可能都要改种豆子,另外,南边兖州发生了蝗灾。
我预计着,今后几年,咱们渤海郡种豆子的人家会越来越多。”
“啊?都种豆子,这玩意可不好吃,吃多了还放屁!上次偷吃马料,结果晚上就是因为放屁被人给揍了。”
裴崖听说将来都要吃豆子,当即惊讶的站了起来,显然十分不待见这种食物。
“谁说豆子只能煮着吃的?读过淮南子吗?罢了,你听我的就行,让庄子兄弟们准备仓库,你去钱庄借钱,立刻购买豆子,咱们要在这港口附近建个工坊,生产豆干。”
谢放瞪了一眼大汉,此刻他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在在酒肆服务业外进军食品制造业。
他的想法很简单,而今渤海沿岸,因为公孙度的政令发布,遍布鱼产品加工厂,散发鱼腥味的咸鱼罐头,已经通过船只进入了内陆千家万户,为民众匮乏食谱增加新的选项。
而谢放等人作为后来者,自然不会在鱼产品这条竞争激烈的赛道与那些商贾竞争,那便只能开辟其他赛道,另外,鱼产品加工的发达,使得渤海郡沿岸的陶罐生产,盐巴批发,乃至食物加工的器械都有了长足进步,给谢放的计划打下了坚实基础。
“好嘞!”
裴崖对谢放很是放心,尽管他没读过淮南子,也没听说过豆干,可凭借对谢放的信任,仍旧无条件的选择了服从,他摸摸有些秃顶的脑袋,当即会心一笑,转身吆喝着就要重新进城。
望着裴崖骑着骡子远去的身影,谢放目光逐渐放空,制作豆干并非心血来潮,身在港口这等人烟稠密之地,他听惯了水手、旅客、军兵的抱怨,随着饱腹的需求得到满足,大家普遍对食物口感味道有了更高要求。
“听说辽东又要打仗了?要是能将豆干卖给那些府兵,这生意就稳了!”
他的目光接着转向北方,仿佛越过宽阔渤海,望见了那片硝烟渐起的土地,心中升起许多想法。
......
幽州,土垠。
经过公孙度的重金拨付,以及辽东、幽州、冀州各地的人力物力支援,比之襄平冶铁所更为辽阔的铁场终于屹立在了这片滨海平原上。
在这里,喷吐黑烟的烟囱就像树林里的乔木一般常见,铁场那铸铁大门外延伸而出的一条条铁道,将铁场急需的铁矿、煤炭、以及其他辅料大口吞入,接着便吐出一车车满载的成品铁料。
铠甲刀矛,以往对冶铁所来说最为重要的钢铁产品而今却不被杜期等人所看重,反倒是用于铺装铁刀的铁条,用于大车的底盘,以及用于机械制造的机床才是他们而今所重视的。
土垠冶铁所扩张的车间,其中大半也是因为这些扩张而出的项目。
若在天空俯瞰,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就会发现铁场左近突然出现了一颗亮色宝石,那是铁场为了生产所需而专门修筑的水库。
轰隆隆!
高差使得奔流的河水势不可挡,当它们冲击在浑身由钢铁铸造的巨大水轮时,发出一声声让人耳鸣的轰响。
水轮转动,通过一系列的传动装置将动力输入厂房,而在厂房中,浑身发亮,显然经过大匠精工打磨过的巨大飞轮旋转着,为车间的器械带去稳定的动力。
“好,停下!”
此时此刻,耳朵上塞了布条的方陌扯着嗓子对器械匠人大声喊道,他的大手连连挥舞,几乎就要扑到机床上的加工件上了。
操使器械的大匠见怪不怪,对着方陌做出一个放心手势,用力踢了一脚器械开关,刚才还轰鸣运转的器械立马停止运转。
方陌见状,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上前,他取出同样是由工部大匠亲手打磨的精密卡尺,一点点测量着机床上的工件。
车间的大匠见此都围了过来,这些日子方陌一直盘桓在土垠,大匠们对他都很已熟悉,此刻都想知道对方是否成功。
“不对!这样不对!”
方陌看着工件上的划痕,心中像是刀割一般,连连摇头,像是不愿意承认现实一般。
“哎,又失败了?这是第几次了?哎,辛苦老周了,整日陪这小辈玩!”
“工件的强度经过我多次计算,这是最适合的钢料配方,也只有它才能承受巨大气压而不变形。可为什么,想要达到加工精度却那么难?”
方陌看着面前这个从设计图中复刻出的工件,仍旧不死心,望着操使机床的大匠,咬牙命令道:“换新的刀头!”
“没了!”
谁知匠人两手一摊,比方陌还要无奈:
“这些日子,我陪你试过了多少铁料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冶铁所的资料库积攒的那些配方都快被你试完了。
要我说,小子你这路走错了。钢料的强度,与加工性本就是矛与盾,你想二者兼得,呵呵,没那么容易!”
“果然,材料才是最大阻碍吗?”
方陌听到铁场里最为支持自己的大匠都开口否认,禁不住捂着脑袋自闭起来,口中轻声喃喃着。
“方小子!”
就在方陌陷入低谷,难以寻到出路时,杜期刚好到此,见他这副模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你要做的器械某知道,是个了不得的东西。某都能想象,将来要是有了那东西,铁场产量又能上个新台阶。”
杜期宽慰着,蹲下身子查看方陌面前的失败钢料,接着转头看看破损刀头,语气有些惋惜的劝道:
“可你是否太过执着了?一定要选用强度最高的钢料吗?这样成本激增不说,加工难度也大。老朽这些年有些心得,有时候啊,最好的不一定最合适。”
“可,若强度不达标,换做其他钢料,眼前的工件就要重三成,这不仅对器械重量有影响,随着体积变大,它还会影响器械的工作效率!”
方陌知道杜期在铁场以及在那帮工部大匠心中的份量,当下也不与他争论蒸汽机的意义,只是说起材料对器械的巨大影响。
杜期看着一脸凝重的方陌,对方的模样,让他回忆起了从前那个事必躬身的自己,对方这是以书生意气,投入到了最不讲意志,只论现实的冶炼铸造行业里来了。
想到这里,杜期缓缓站起身,扫了一眼那些跟随在方陌身后的年轻学徒,从这些人的眼中,他回忆起了一些当年他们在宛城苦苦求学的生活。
杜期转过头,来到车间中央的木桌前,这里放置了一架由木料制作的蒸汽机模型,工部木工大匠的手艺没得说,精巧,精密,看着就像个艺术品。
可想到艺术品,杜期的眉头微微皱起,以他的经验来看,打铁从来都是肮脏而疲累的,将之与艺术牵扯,乃是对他们这个行业的亵渎。
“小子!蒸汽机某没造过,可铠甲某造了不少。这其中还分为将军甲与兵卒甲,给将军造的,当然要兼据美观与强度,需要多花心思细细雕琢,万不可出一点纰漏。
而给小兵用的?说实话,这些兵甲制作都不会经老朽的手,都是老朽制定形制、工序,交由手下学徒匠人进行加工。
所以,”
杜期来到仍旧沉浸在自己世界中,嘴里喃喃自语的方陌跟前,用少见的严肃语气问道。
“什么?”方陌从自我世界清醒,望见严肃的杜期,愣愣反问。
“你这器械,是给将军用的,还是给小兵用的?”
杜期定定看着对方眼睛,一字一句,继续发问。
“给将军用,给小兵用?”
方陌回味着杜期的话语,重复几次后忽地发出一声轻笑,他一下子眉开眼笑起来:
“哈哈,对啊。不论此物某造的多么精致,它都是要交由各个工厂进行加工的。那些匠人可比不上工部大匠们的手艺。
杜老说的对,最好的不是最合适的。仅仅土垠冶铁所的新式铁料,就不是其他工坊可以打造的。我又何必纠结于加工精度?
强度不够就加厚,单缸不够就双缸,易损件坏了就更换,实用性与可复制性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