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余文洲训狗(1 / 1)
这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树上的知了扯着嗓子叫个不停,没完没了。
正午的日头毒辣得很,晒得院里的石凳子都烫手。趁着连日天晴,余坤安他们家地里的油菜总算是快割完了。
余坤安把最后一捆油菜从马车上卸下来,扯下头上的草帽,眯着眼看着明晃晃的太阳,“我靠,这太阳也太毒了,人都快被烤成肉干了。”
树荫底下,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根细棍,轻轻敲打着晒得焦脆的油菜杆。
经过这两天暴晒,油菜荚早就裂开了口子,轻轻一碰,油菜籽就簌簌地往下掉。
听了余坤安的话,她笑眯眯地抬头:“日头大好呀!再晒它一个晌午,这油菜籽就能打喽!”
余坤安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那几个还在油菜堆上爬来滚去,仿佛不知热为何物的小崽子,笑道:“打菜籽这活儿正好,交给他们干!”
老太太只当他是说笑,摇着头笑呵呵地继续看孩子们闹腾。
余坤安蹓跶到老太太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也蹭点阴凉歇歇脚。
这时,余文源哒哒哒跑过来,扯他胳膊:“阿爹!弟弟睡着啦!”
“在哪儿呢?”余坤安四下张望,没看见余文洲人影。
“我带你去!我抱不动他!”
余坤安跟着余文源走到油菜堆旁,才发现他家那小崽子怀里紧紧搂着小白菜,窝在油菜杆里,一人一龟睡得正香。
也不知是余文源还是哪个孩子,还贴心地在他们身上盖了几把油菜杆挡太阳。
“安子,天这么热,你快把阿洲抱屋里睡去,别焐出痱子。”老太太见他光看着不动,忍不住催他。
“阿爹,弟弟沉得很,我抱不动,你得抱他去床上睡!”余文源也在一旁帮腔。
“啧啧,知道啦!”
余坤安扒开油菜杆,小心地抱起余文洲,顺便把他护在胸前的小乌龟也拿在手里,扭头问余文源:“大儿子,你要不要也跟弟弟去睡会儿?”
“我才不要!”余文源说完就一溜烟跑开了。
余坤安抱着小儿子走进院子,路过水池时,顺手把小白菜放进池子里,这才进屋。
王清丽跟着拿了湿毛巾进来,给余文洲擦了擦脸和手,轻轻脱了他的鞋子,又拉了件余坤安的旧衣服给他盖好。
她顺手把毛巾递给余坤安:“你也擦擦,一头的汗。我去给你打盆热水来,擦洗一下也睡个午觉。”
“不用那么麻烦。”余坤安拉住她,“我脱光了晾晾就行。”
说着就把身上那件早已被汗水浸透的棉短袖脱了下来。
这一脱,身上那两极分化的色号对比就很明显了,前胸后背都很白净,脖子和胳膊这几天却已被晒得脱了皮,泛着黑红。
这也是他倒霉,以前没吃过的苦,如今算是都补上了。
余大哥他们,干活时光着膀子,怎么晒都没事,连余母都笑话他,皮子比姑娘家还嫩,娇娇气气的。
余坤安觉得有被侮辱到,但是没法反驳……
他觉得后脖颈一阵发痒,伸手挠了挠,竟带下一小块晒脱的皮。
王清丽看得心疼:“还是擦擦吧,浑身汗黏黏的,也不舒服。”
她说着还是去了伙房,从灶上温着水的大锅里舀了些热水,端进屋里递给他。
余坤安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还是我媳妇儿知道疼人!”
“……”王清丽脸一热,白了他一眼,转身去衣柜里拿了件干净的棉布衫给他,“一会儿穿这件,透气些。”
他简单擦洗后,觉得浑身舒爽了不少,套上干净衣裳,躺倒在床上,一手枕在脑后,另一手拍拍身边的空位,笑盈盈地望着她:“唉!媳妇儿,要不你也来陪我眯会儿?”
王清丽把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放进盆里:“我可不困,你睡吧,过会儿我来叫你。”
“得嘞,谢谢媳妇儿!二十分钟左右喊我就成,去晚了又得挨阿娘骂!”
“嗯,睡吧。”
王清丽应着,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等余坤安被叫醒时,已经过了半个钟头。
他看着王清丽正要去叫余文洲,便说:“让他睡呗,吵醒他干啥?”
“可不能由着他睡,现在睡多了,晚上就该闹腾得不睡了。”
余坤安一听是这道理,便不管他们母子俩了,自个儿到井边压水冲了把脸,彻底醒了神,继续下地干活。
晒坝那边,几个孩子还在不知疲倦地跑闹嬉戏。
老太太仍坐在树荫下,只是身边多了几个年纪相仿的老姐妹,正一块儿唠着家常。
余坤安走过去,挨个儿打了招呼,这才重新戴上草帽,赶着马车往油菜地去。
身后隐约传来老太太们夸赞的声音:
“老姐姐,你可是有福气喽,现在跟着阿安过,日子是越过越红火!”
“我们家安子啊,心眼实,孝顺!他媳妇也是个好的!你看我身上穿的、床上铺的盖的,全是新的!被子都给准备了两床,一床薄的夏天盖,一床厚的冬天用,生怕我冷着热着……”
“孝顺还不好哇?你这可是没白疼他,从小你就拿他当宝……”
“呵呵,我家安子向来就不差,这孩子对老的小的都没得说!你看看这一群皮猴子,哪个不是最喜欢缠着他玩……”
“说的是嘞,阿安以前就是还没开窍,人可不坏!不像邓家、王家那几个,从小偷鸡摸狗,那是根子上就歪了……”
“男娃娃嘛,懂事是晚些!但只要一开窍,那就立马变了个样,越来越靠谱……”
“说起这个,我以前还想把我娘家侄媳妇的小闺女说给阿安哩!别的不说,就冲阿安这俊模样,还是很讨小姑娘喜欢的……”
“呵呵,是啊,我家安子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现在是懂事了,可人也受罪了,天天在地里晒得黝黑……我看着都心疼!可孩子孝顺,也不让我再去地里帮忙喽……”
老太太如今只要有人夸余坤安,她就高兴得合不拢嘴,一点也不谦虚地跟着夸。
从前余坤安只是模样生得好,可在这乡下地方,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没钱没本事,照样没人正眼瞧。
现在他变好了,这好模样就成了锦上添花。老太太从前只能自个儿偷偷疼着惯着,如今可是恨不得天天把他挂在嘴边显摆。
余坤安不用回头都知道,老太太这会儿肯定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缝了。
他心情颇好地吹着不成调的口哨,赶着马车往油菜地走去。
地里头,余母他们一个个都累得汗流浃背。
看他这慢悠悠、一副闲散模样的走过来,余母张张嘴想说他两句,最终却只是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继续弯腰干活。
余坤安摸摸鼻子,也赶紧动手搬运油菜。
今天俩免费小劳工上学去了,这活儿只能他自己干。
有些想两个免费小劳工了!
余父正在不远处的育秧田里查看秧苗的长势。等油菜全部收完,紧接着就要放水泡田养田、犁田,准备插秧种水稻了。
春播夏耘秋收冬藏,四季轮回中自有天道酬勤,耽搁不得,也马虎不得。
大伙一直忙到太阳西斜,地里的油菜总算全部割完了。
余坤安把最后一捆油菜扔上马车,一行人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踩着夕阳的余晖往家走。
一桩农事终于忙到了头,虽然很累,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
刚回到家,余父就匆匆忙忙拎着鸭食桶去池塘边喂他的那群鸭子了。
余坤安刚想坐下喘口气、吹吹凉风,余母就抱着几把链枷走过来,给余大哥、余二哥和他一人塞了一把:“你们仨,趁现在天凉快,去把前两天晒的油菜籽打了。”
余大哥、余二哥二话没说,接过链枷就出了院子。
可余坤安拿着这玩意儿直犯愁,这玩意上辈子、这辈子他都玩不转!
链枷很像放大版的双截棍,看别人抡起来虎虎生风,轻松得很,简直手拿把掐。
但是他玩不转,总是会招呼到自己身上。
打链枷对他来说,简直是一门技术活,他这小菜鸡实在玩不来。
他正琢磨着怎么蒙混过关,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一个细声细气、带着点怯生生的问话:
“请、请问……你家还收金银花不?”
余坤安抬头望过去,只见一个孩儿站在那儿。皮肤晒得黑红,身子瘦得像根竹竿,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一头杂乱枯黄的短发,一时也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
余坤安搜刮遍记忆,也没想起这是村里谁家的孩子,甚至好像从没在村里见过。
不等他答话,余母已笑着招呼起来:“收!收!娃娃,快进来,我们家收金银花!”
那孩子明显很紧张,进了院子,背上的背篓还紧紧背着不敢放下。
余坤安顺势放下链枷,转身进屋拿了杆秤出来,顺手帮他把背篓提了下来。
余母也拎来个竹筐,一边把孩子背篓里的金银花往筐里倒,一边温和地问:“娃儿,你是哪家的呀?咋好像没见过你嘞?”
孩子低着头,声音小而嗫嚅:“我、我家是花山沟的……我阿爷病了,我想换点钱,带阿爷去看病……”
花山沟?余坤安想了想,那地方离这儿可远了,得翻好几道山梁,路难走得很,记得那边好像只住了一两户人家。
“你阿爷怎么啦?生什么病啊?”余母继续问,看着孩子瘦弱的模样,眼里满是怜惜。
“阿爷昨个儿下地累着了,今早躺床上起不来,身上滚烫滚烫的……”孩子越说声音越小。
余坤安默默地把金银花过了秤,一共二十六斤八两。他进屋找王清丽拿了十一块钱,递给那孩子。
就在这时,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响起,是那孩子的肚子在叫。
余母连忙拉住接过钱、正要背起空背篓离开的孩子:“哎,小娃儿,你等等!”
说着她就快步走进伙房,没一会儿就拿了个用干粽叶包着的饭团出来。
这饭团是他们乡下孩子做的简易吃食,做法也很简单。趁米饭刚出锅还热乎,拌上点猪油或者炸得酥香的猪油渣,再撒点盐,有时还滴几滴酱油,徒手捏成团,又香又顶饱。
余母递过来的这个,里面加了猪油渣,闻着就香喷喷的。
“小娃儿,你拿着路上吃。”
那孩子愣住了,看着饭团,手缩了缩,不敢接。
余母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给你就拿着!乖!要不是天快黑了,怕你回去不方便,婶子还想留你吃顿饭的。你阿爷还病着,赶紧回去,带他去看病要紧!”
她又关切地问:“对了,你家还有别的大人吗?能带你阿爷去卫生院不?”
花山沟那么远,靠一个孩子带病人看病,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孩子手里抓紧了饭团,小声道:“谢谢婶子……我、我可以找表叔帮忙……”
“哎,那好,那好!快回去吧,再晚天该黑透了!”余母送他到院门口,不住地叮嘱。
看着孩子走远,余母一回头见余坤安还站着,顿时瞪他一眼:“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干活去!”
“嘿嘿,我这就去晒金银花,顺便把屋里晾的厚朴皮翻翻。”余坤安赶紧找点别的事。
余母白了他一眼,没再多说,转身进伙房帮忙做晚饭去了。
余坤安摸摸鼻子,把筐里的金银花倒在竹席上摊开,又进屋把阴着的厚朴皮仔细翻了一遍。
出来时,就看见余文洲正蹲在院子里搂着狗头训话。
“大奔!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是哥哥,要学学二奔,不能欺负小白菜!小白菜是小弟弟,要好好爱护,知道吗?”
“大奔!你怎么能踩小白菜呢?它那么小,踩坏了怎么办?”
“你看二奔多乖!当哥哥要有哥哥的样子,不能调皮,知不知道?”
“这次我就替小白菜原谅你啦,下次可不许这样了,知道不?”
这小家伙,过了大半年,小嘴叭叭的越来越能说了,抱着狗头就是一通有模有样的教育。
余坤安看着狗子一脸无辜地被他搂着,狗眼里全是茫然。
这小两脚兽在叨叨个啥?本狗哥听不懂啊!
他觉得好笑,一把抱起余文洲:“怎么啦?儿子,你的小白菜受委屈了?”
余文洲终于找到告状的对象,气鼓鼓地说:“阿爹!大奔太坏了!它把小白菜从水池里捞出来,当球踢着玩!”
余坤安看了看他手里那只吓得缩紧脖子、龟壳上还沾着泥的小乌龟,果然是一副被蹂躏过的可怜样。
“大奔这么调皮啊?那你是得好好管管它!”
“阿爹,我会的!大奔和小白菜都是我的好伙伴,它们要好好玩!我不能让大奔欺负小白菜!”
“对对对,儿子你说得对!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阿爹,不能打它,阿祖说了,我们要好好讲道理,好好说话。说多了,大奔就会懂的!”
“嗯!儿子你真棒!说得对!那你继续教大奔懂事吧!”
余坤安笑着把儿子放下,心情颇好地出了院子。
余二哥看见他一脸笑,问道:“安子,啥事这么高兴?”
“呵呵,没啥,刚看了出好戏!”余坤安笑着应道,顺手就去整理余大哥他们打完菜籽的油菜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