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真相下（1 / 1）
登不了仙吗？
自己当然知道！
从遇到那位种地老汉和那位孝子后，自己就完全明白了。
武道与仙道的路径本就存在差异。
前者不过是追求肉身极限，后者追求神魂与天道的融合。
若用逆生三重成仙，那自己发现一昧的埋头苦练，结果自己的“道”却缺失了。
自己没有种地老汉诚于自己的土地，没有那位孝子诚于自己的亲情。
甚至更没有像眼前这位全性妖人，诚于自己的愤怒！
一个没有自我大道的人，亦或者说一个门派。
有如何能成仙！
自己练了一辈子的，是“人间最强的武夫之术”，而非“超脱凡俗的成仙之道”。
左若童清晰地看到了逆生的本质。
这精妙绝伦的逆生三重，不过是将自身的炁强行逆转模拟先天，以换取表象的不朽与超凡脱俗。
它锁住了残躯，延缓了腐朽，却从未真正触及生命跃迁、超脱凡尘的仙之境界。
它是一条看似通天、实则尽头是绝壁的死路！
追求成仙？不过是自欺欺人，是先辈们以毕生修为编织的一个巨大而华丽的骗局！
这彻骨的明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抽走了那强撑半生的心气与维系表象的最后一丝力量
左若童的背影猛地一颤！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谷畸亭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依旧悬垂着，可维持其‘不染’的炁场却在飞速崩解，宛如一层完美的玉壳寸寸剥落。
只见左若童周身那层恒定流转、散发着仙灵之气的纯净白光，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黯淡，直至彻底消散！
白光散尽，站在悬崖边的，不再是那个仙风道骨，岁月无痕的中年“仙人”。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销骨立、须发皆如枯槁败絮般的老人！
他的皮肤松弛如揉皱的黄纸，深浅不一的皱纹如沟壑纵横，从脸颊爬满脖颈，每一道都像刀刻斧凿般嵌进皮肉。
脸上和手背上布满了深褐色的老年斑，像枯萎树叶上的霉点。
原本挺直的脊背佝偻了下去，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
最刺目的是那双眼睛。
纯白的眼瞳失去了往日深邃如渊的神采，变得浑浊黯淡，如同蒙尘的琉璃珠，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
他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杂音。
山风似乎大一点，就能将他这副枯槁的身躯吹落悬崖，摔得个粉身碎骨。
眼前的景象如惊雷劈脑，让谷畸亭的大脑一片空白。
短暂的空白后，谷畸亭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终归成功了！
本该在与无根生交手后顿悟的左若童。
如今在自己的面前卸下了伪装。
从始至终，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要左若童发现逆生三重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让他诚实的面对真正的自己！
这就是逆生三重之下左若童的真容。
这就是他维持仙人表象所付出的代价。
左若童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那是双布满褐色斑点，皮肤紧贴指骨，枯槁如鸡爪的手。
他扯动嘴角想笑，却只发出沙哑干涩的低咳，笑声里满是自嘲与悲凉。
“呵呵…咳咳…呵呵呵……”
这断断续续的笑声如老鸦夜啼，听得人脊背发寒。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瞳望向谷畸亭。
“诚？真？你说得对…也对，也不对。”
他顿了顿，仿佛在聚集残存的气力，每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却又带着卸去千斤重担的平静。
“我执着逆生三重…几十年了。为什么？”
枯槁的手指点了点干瘪的胸口，“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仙道…是为了活命。”
“早年急于求成，强练二重时伤了根基。”
左若童的声音浸在回忆里，“生命本源亏空殆尽。若无二重炁化之躯锁住残存生机…我早已是冢中枯骨。”
他浑浊的目光投向云海深处，像要穿透时空。
“还有他们…那些和我一样练岔了气，或是强求突破失败的同门…一个个躺在三一后山的‘寂然居’里…一辈子都如同废人一样…”
声音里翻涌着深沉的痛苦，“我妄想着参透三重，寻得‘先天一炁’…就能救他们…也救自己…”
他再次低头看向枯槁的双手，从灵魂深处叹出长气，带着彻骨的绝望：“假的…全是假的。‘聚则为丹，散则为炁’？‘羽化登仙’？哈哈哈…镜花水月，痴人说梦！一个连诚实都做不到功法怎可能会成仙！逆生只是一场梦罢了。哈哈哈~”
笑声陡然拔高。
“人终究是血肉之躯！寿元有尽，天道难违！强行逆反不过是以炁模拟…欺天！更是欺己！这逆生三重…”
“说到底…不过是个稍微精妙些的…保命续命的小术罢了！何谈大道？！”
最后几个字耗尽了他所有气力。
佝偻的身体猛地一晃，脚下踉跄，眼中浑浊的死气如浓墨般弥漫。
数十年的信念支柱轰然倒塌，连带着那口强提了半生的心气也散了。
他太累了，一生追求原来只是场自欺欺人的幻梦。
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左掌门！”
谷畸亭心头剧震，下意识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扶住左若童摇摇欲坠的枯槁身躯。
就在他手指触到左若童冰冷且几乎无体温的手臂皮肤瞬间。
嗡——！！！
系统的警告声突然在脑海炸响：
【警告！检测到超高浓度异常炁场袭来！】
【被锁定目标：左若童体内炁能...】
【正在尝试与其建立炁场连接....】
【可以连接...连接成功！】”
“什么鬼？！”
谷畸亭眼前骤黑！
包括所有感官在内。
呼啸的风声、冰冷的空气、云海的翻腾、悬崖的险峻，甚至左若童身体的触感。
在万分之一秒内被彻底剥离。
下一刻，他猛地睁开眼。
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青苔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仿佛沉淀了千万年的腐朽气息。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环形洞穴中央。
头顶极高处，几缕惨淡月光从石缝漏下，勉强照亮刻满古老诡异八卦纹路的石壁。
脚下是湿滑冰冷的石头。
这里...
这里竟然是上次和高艮在一起时，来到的那处洞穴！！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趴着，而是稳稳站在三尺高的石坛之上，意识清晰，目光所及再无阻碍。
上次，石坛中央盘膝而坐的“人影”此刻纤毫毕现。
可这人影哪里是什么活人！
分明是一具彻底干枯的尸骸，深褐色的皮肤紧贴骨架，像是在沙漠中被风化了千年。
空洞眼窝对着洞顶，下颌微张，露出几颗干枯发黑的牙齿。
它维持着古怪指诀，拇指勾小指，中指戳掌心，指骨缝隙里还卡着风干的苔藓，透着死寂的邪异。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数道颜色各异却精纯凝练到极致的“炁流”如同有生命的诡异彩练，缠绕盘旋并渗透在尸骸每一寸骨骼与干皮中。
它们并非静止，而是缓缓流动搏动，像尸骸体内尚未完全死去的脉络，散发出强大而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动。
谷畸亭的惊骇未平，更让他头皮炸裂的一幕发生了！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扶着左若童的那只手。
此刻的他正处于意识体状态。
只见一缕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纯净气息的白色炁息，正是来自左若童逆生三重的白炁，沾染在他指尖。
这缕白炁仿佛受下方尸骸吸引，竟不受控制地脱离“手指”，如涓涓细流般投向干尸胸口！
白炁瞬间没入干枯胸骨。
紧接着，缠绕尸骸的那道纯白炁流，极其轻微却清晰地亮了一丝丝，仿佛得到滋养一般。
“它在吸左掌门的炁？！”
恐怖念头如闪电劈入谷畸亭脑海。
难道...上次来这里，也是因为身上沾染了那和尚的邪功炁息？
但那和尚的邪术怎能与左掌门的逆生三重相提并论？
不对！
与其说是吸‘炁’，不如说是在吞噬‘术’！”
上一次这尸骸吸的是引魂镜，而这次这白色的炁，是逆生三重无异了！
突然，又是一阵白炁从他身后被吸入尸骸之内。
他猛地抬头，顺着白炁被吸走的方向，望向洞穴上方。
只见上面悬浮着一颗散发柔白光的光球。
光球内部映出一张脸。
正是左若童的脸！
只见他双目紧闭，了无生气，整张脸呈死寂的灰败。
一缕缕更精纯浓郁、蕴含左若童生命本源的逆生三重白色炁息，正源源不断从光球中的左若童体内被强行抽离。
汇入下方尸骸的纯白炁流，速度越来越快！
光球中的左若童轮廓越来越淡，如同水墨在宣纸上晕开，随时会彻底消散。
“不！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我的任务以及我的目的就不能达成了！”
谷畸亭在意识中嘶吼道。
他转头看向那具尸骸。
他突然意识到，这具诡异尸骸正以左若童散功后萌生的死志为引，借由某种难以理解的炁场链接，连带着他的意识拖入此地。
一旦吸尽，现实中的左若童必死无疑！
生死关头，他骨子里的狠劲涌了上来。
上次是怎么出去的？
对了！耳光！
高艮那混蛋的一记耳光！
来不及细想，意识即力量！
谷畸亭在幻境中凝聚所有意念，想象右手紧握成拳，用尽全身，不，是倾尽灵魂的力量，朝着自己左脸狠狠砸去！
“给我醒——！！！”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席卷而来。
仿佛灵魂被撕裂，颅骨被重锤砸碎，瞬间淹没了谷畸亭的整个意识。
“呃啊！”
现实世界，孤峰绝顶。
谷畸亭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猛地睁开了双眼！
剧痛残留在他左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真的挨了一记重拳。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衬衫。
他依旧保持着搀扶的姿势，而怀中的左若童，情况比他离开前更加糟糕！
身体冰冷僵硬得如同深埋地下的寒铁，几乎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温度。
气息微弱到如同游丝，下一秒好像就要彻底断绝！
那光球中疯狂抽取的景象，就是现实的映射！
“左掌门！醒醒！你不能死！”
谷畸亭心急如焚，所有顾忌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狠命摇晃着左若童冰冷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嘶吼，声音因用力而破音：
“想想三一门！想想你那些躺在‘寂然居’里的师兄弟！他们在等什么？等他们的掌门！等一个答案！等一个解脱！你死了，谁来告诉他们真相？！谁来告诉他们，他们追求了一辈子的‘仙路’不过是个泡影？！谁来给他们一个真正的了断？！难道要他们永远困在三一门吗？！做着那个永远醒不来的狗屁仙梦吗？！左若童！你死了，他们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你听见没有——！”
这些话狠狠劈入左若童那沉寂如死水的心湖深处！
那枯槁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意识最沉沦的黑暗深渊里，一点微弱的火星，被这石破天惊的吼声点燃了。
那句铭刻在骨髓里贯穿了他漫长一生的口诀，如同本能般浮现在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里。
但这一次，不再是刻板的遵循，而是在这生死边缘，被至诚之言点醒后，知道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事儿。
“顺势堪避纪算祸……逆行方得会元功！”
嗡！
一声只有左若童自己能感知到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清鸣，在他干涸的气海最深处骤然响起！
一点微弱却无比精纯的纯净白炁，如同在无尽荒漠中涌出的第一眼甘泉，猛地从左若童的心口位置——那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源头重新涌现！
这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沉寂的荒原！
谷畸亭抱着左若童，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那具枯槁身体的变化！
冰冷僵硬的身躯开始回暖，松弛干瘪的皮肤如同被无形的气充盈，迅速变得饱满、光滑，深褐色的老年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失！
脸上深刻如刀刻的皱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抚平，迅速隐去。
原本枯槁败絮般的白发，从发根处透出白玉般的光泽，迅速蔓延！
佝偻的脊背瞬间挺直，重新撑起那山岳般的气度！
短短数息之间！
那个仙风道骨、白衣胜雪，纯白眼瞳，周身散发着强大生命气场与宗师威严的“大盈仙人”左若童，重新屹立在孤峰绝顶！
他眼中的浑浊死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洞悉本质后的澄澈与深邃，以及一丝彻悟后的疲惫。
他轻轻一振臂，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力量自然生出，将谷畸亭搀扶的手不着痕迹地推开。
他向前一步，再次立于悬崖边缘，衣袂在愈发强烈的山风中猎猎狂舞，仿佛随时要踏云而去，融入那即将破晓的天光。
恰在此时！
嗤啦——！
一道无比璀璨、锐利如剑的金色光芒，骤然刺破了东方厚重的云海！
紧接着，万丈霞光轰然喷薄而出！
瞬间将整个天穹染成一片辉煌壮丽的金红！
翻滚的云海被镀上耀眼的金边。
这无与伦比的晨光，也慷慨地泼洒在左若童那身重新变得不染尘埃的白衣上，泼洒在谷畸亭那张沾染血污与汗水的脸上。
光，驱散了夜的寒冷，也暂时压下了萦绕在心头那股绝望。
谷畸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一股巨大的疲惫感涌上全身。
他抬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擦了擦额头上冰凉的汗水，低声自语道。
“呼……幸好……”
山谷间的风卷着他的低语散去，天边的金光已漫过峰巅——赌约的第四天，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