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上路(1 / 1)

加入書籤

天快亮时,屋里有了动静。

谷畸亭推门进去,苑陶正用破布擦拭母亲的脸。

他手指蹭过瘦弱的脸颊,眼眶干涩,可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来。

“后山松林,土软。”

谷畸亭开口道。

苑陶没回头,声音冰冷。

“我自个儿挖。”

谷畸亭蹲在屋檐下磨柴刀。

锈铁摩擦的刺啦声撕破了屋子里的安静。

苑陶抱着母亲出门时,脚步异常沉稳。

谷畸亭拎着柴刀跟在后面。

松林积着厚厚松针,踩上去发闷。

苑陶放下母亲,抓起石块就刨土。

掌心不小心被划出个口子,血混着泥土成了暗褐色,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石块砸冻土的闷响越来越急。

谷畸亭递过柴刀。

苑陶瞥了一眼,抄起更大的石头猛砸。

冻土裂开的脆响里,谷畸亭忽然懂了,这孩子是要用这疼压下别的滋味。

他没再劝,自个儿挥刀入土。

刀锋劈进泥层的钝响,和苑陶砸石头的声音搅在一起。

坑不算深,刚够容下一人。

谷畸亭将屋子里的那床薄被子铺在坑底,苑陶小心地将母亲放进去。

薄被裹着的身子轻得像片枯叶,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

填土时,苑陶突然停手。

他抓起一把混着松针的土,攥紧拳头,血珠渗进土里。

那捧血土按在胸口,他胸口剧烈起伏,牙缝里挤出字句。

“娘,爹……我定会为你们报仇的,陆瑾,三一门你们等着,我会连本带利讨。”

谷畸亭捏着柴刀的手紧了紧。

江湖路就是这样,有些债,注定用血偿。

他见过太多誓言,最后都成了锁一辈子的链子。

可苑陶眼里燃烧的野火,任何劝阻都是没有用的。

而且按照原著,他这辈子都没能搞定陆瑾。

最后一捧土落下,苑陶对着新坟磕了三个头。

额头撞地的闷响一声比一声沉重。

他站起来,脸上没有泪,只剩下麻木的平静。

谷畸亭解开布包,里面是几块泛着金属光的碎料,还有半枚锈钥匙。

这是昨夜在屋外宅子残骸里无意间贵翻出来的,该是苑金贵的东西。

“你爹留下的。”谷畸亭递过去,“好材料,懂行的看得出门道。”

他顿了顿,“活下去,这些东西才有用。”

苑陶的目光钉在半枚钥匙上,手指蜷缩了一下。

半晌才接过布包,攥得死紧,布角被掌心的血洇出深色印子。

“走了。”

谷畸亭背起装着干粮草药的背包。

苑陶跟在后面,没回头。

密林雾气浓重,能见度不足丈许,脚下落叶沙沙作响。

谷畸亭的观海之术早就悄然铺开,炁感织成细密的网,笼着周遭数十丈。

草木的呼吸,鸟兽的动静,远处溪流声,都在感知中清晰流淌。

秦岭深处藏着太多东西,三一门的愣头青会不会追来不好说,但闻着血腥味的山匪野修,绝不会少。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苑陶忽然停步,指着棵歪脖子树。

“那里有人。”

谷畸亭早已察觉。树后三道气息杂乱,炁弱,是靠蛮力混饭的亡命徒。

他没停步,侧头按住苑陶肩膀:“跟着,别乱闯。”

话音刚落,三个短打汉子跳出来,手里砍刀闪着寒光。

为首的刀疤脸打量着他们的背包,大声说道。

“这荒山野岭,两位是赶路还是寻仇?”

谷畸亭眼皮都没抬,将苑陶往身后带了带。

刀疤脸见他沉默,挥刀便冲:“识相的留下东西,爷爷让你们死痛快点!”

苑陶猛地蹿上前半步,手里多了块尖石片。

谷畸亭按住他肩头:“别脏了手。”

“你说什么?!”

刀疤脸听后大怒,一刀砍了过来。

谷畸亭身形微动,他侧身避开劈来的刀锋,手肘顺势撞在刀疤脸肋下。

咔嚓脆响里,刀疤脸惨叫着倒地,砍刀脱手飞出老远。

另外两人举刀冲上。

谷畸亭脚步轻点,如同穿行在风中的影子,从两人之间掠过。

拳头砸在肉上的闷响,夹杂着骨头断裂声,片刻功夫,两人便捂着肚子蜷在地上,连哼声都发不出。

苑陶站在原地,看着谷畸亭干净利落的动作,眼神里稍微有些惊讶。

他知道这人能打,却没料到如此狠辣,那份举重若轻的从容,像是经历过不少战斗一样。

要知道,自个儿听爹说过,这个谷叔在门里,一直都是掌门的跟屁虫。

鲜有出手的时候,说起动手,这人逃得比谁都快。

想不到底子当真是不弱。

谷畸亭拍掉手上的灰,没看地上哀嚎的人。

“走了。”

苑陶快步跟上,走出三里地后。

“你为什么帮我?”,苑陶有些不解的问道。

谷畸亭脚步未停:“答应过你娘。”

“就因为这个?”

苑陶追问,语气里全是不信。

自己从小见过太多的全性了,全性成员行事不受道德和规矩的束缚,以自我为中心,只凭个人喜好做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于没有底线的一群人,承诺这种事儿,太假了。

谷畸亭沉默片刻。总不能说,是因为心底那点荒唐的愧疚吧。

“江湖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只说这么一句。

苑陶没再问,但谷畸亭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审视的目光从未挪开。

他知道这孩子心里的疙瘩解不开,或许永远解不开。

但没关系,他要做的只是护这孩子周全到安全的地界,信与不信,本不在承诺之内。

日头升高,雾气散尽,秦岭险峻的山势显露出来。

陡崖上缠着古藤,密林深处偶尔传来兽吼,透着原始的野性。

谷畸亭的观海之术未曾松懈,几道隐晦气息始终在远处若即若离地缀着。

“有人跟着。”谷畸亭低声道,“不止一波。”

苑陶的手立刻摸向怀里的布包,脸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别慌。”谷畸亭按住他的手,“兴许是冲我来的。”

“往这边走。”谷畸亭转向更隐蔽的山道,“林子里岔路多,能甩开。”

两人钻进密不透风的灌木丛。

苑陶年纪小,脚程却不慢,紧跟在后,在树丛中穿梭,呼吸虽急促,未曾掉队。

谷畸亭瞥了眼身后紧追的瘦小身影,心里微动。

这孩子的韧劲儿一点也不像苑金贵。

比他爹强多了。

而且那份狠戾,比他爹更甚。

穿出灌木丛,眼前是道断崖。

崖下溪水湍急,撞击岩石的轰鸣震耳欲聋。

谷畸亭探头看了看,转身对苑陶说:“抓稳。”

不等苑陶反应,手腕已被攥住。

失重感骤然袭来,苑陶闭紧眼,耳边只剩呼啸风声。

下一瞬,他落在坚实的岩石上。睁眼时,谷畸亭正指着对面湿滑的石壁:“抓藤蔓爬上去,能绕到山背面。”

苑陶看着脚下奔腾的溪水,伸出手抓住了垂下来的藤蔓。

两人攀着藤蔓向上爬,岩壁湿滑。

好几次苑陶脚下打滑,都被谷畸亭及时拽住。

爬到一半,苑陶脚下一崴,整个人向下坠去。

他下意识惊呼,手腕却被谷畸亭攥得死紧。

谷畸亭半个身子探出崖壁,另一只手死死抠着石缝,额角青筋暴起:“抓紧!”

低吼声中,他手臂猛然发力,硬生生将苑陶拽了上来。

一个“谢”字到了嘴边,又被苑陶咽了回去。

他转过身,继续向上爬,动作里的抗拒似乎淡了些。

爬上断崖,两人都满头大汗。

谷畸亭看了看天色,夕阳将山林染成金红。

“前面山洞歇脚。”他指着山坳。

苑陶没说话,默默跟着。走到洞口时,他忽然停步,看着谷畸亭的背影:“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

谷畸亭点燃火堆,火苗跳跃着映出他半边脸的轮廓:“因为我是全性谷畸亭呗。”

“这江湖,有些时候,身份和名字本身,就是祸根。”

苑陶未能完全理解,但看着谷畸亭被火光拉长的影子,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并不像他以为的那般可恨。

夜色再度笼罩秦岭。

山洞里,火堆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沉默的脸。

谷畸亭靠在冰凉的石壁上闭目养神,苑陶坐在火堆另一边,手里攥着那半枚钥匙。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