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送到了(1 / 1)
谷畸亭挣扎着想坐起来,夏柳青的声音拦住了他。
“省点力气吧…老谷…”夏柳青的声音同样沙哑,“我怕你待会儿又疯疯癫癫的。”
谷畸亭没搭话,左手抠住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以此为支点,硬生生把自己从泥泞里拔了出来。
“死不了,就得走。”
谷畸亭的声音不比夏柳青强多少,透着股虚劲儿。
“掌门等着呢。”
“坐忘峰…还有多远?”
夏柳青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拖得老长。
谷畸亭闭眼估算片刻,再睁开时,目光投向南方。
“不远了。翻过前面那道山脊就是…坐忘峰北坡,掌门指定的地方。”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但最后一段路太陡,只能靠人抬过去。”
“抬?!”
夏柳青猛地瞪眼,牵动腿伤,疼得他倒吸凉气,光头上立刻又蒙了一层冷汗。
“就咱俩?两个快散架的人?我这腿都快废了!抬这口能吸干生机的祖宗棺材?”他指着不远处那口在晨光下沉默的青黑棺木,语气里全是破罐破摔的怒意,“老谷!你他妈看清楚!咱俩能活着爬过去都是祖师爷开恩,还抬它?!”
谷畸亭的目光也落在那棺材上。雨水冲刷后,棺木表面的青黑色显得更加幽深。
“它不能丢。”谷畸亭收回目光,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掌门要的东西,死也得送到。”
“无根生!无根生!”夏柳青像是被这个名字彻底点着了积压的怨气,嘶声低吼起来,“他到底要这鬼东西干什么?!嫌全性死的人不够多?还是嫌咱们身上的业火不够旺?!”
他狠狠拍打身下的泥水,泥点四溅,“他凭什么!凭什么一句话就把咱们当牲口使!当柴火烧!”
谷畸亭沉默地看着他发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抹疲惫。
等夏柳青的喘息稍微平复,他才缓缓开口。
“凭他是全性的掌门。凭你我…都接了这趟差事。人无信,连畜生都不如。”
“老夏,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这一步,不靠蛮力,靠定力。心定住了,脚下…才稳得住。”
夏柳青被他看得心头一窒,那股无名火像被浇了盆冷水,呲呲作响,却烧不旺了,只剩下难言的憋闷。
他别开脸,低声嘟囔:“定力…定个屁…老子现在就想把这破棺材扔沟里喂狼…”
谷畸亭摇了摇头,还是用尽全力站了起来。
右肩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
夏柳青看着谷畸亭那摇摇欲坠却硬挺的身影,再看看自己那条麻木的伤腿,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泥地里,溅起一片泥水。
“操他妈的…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这群疯子的!”
他认命般低吼一声,学着谷畸亭的样子,双手抓住旁边一根粗树枝,靠着树干,把自己沉重的身体一点点往上拔。
他大口喘息着,脸色惨白,光头上青筋毕露。
两人就这么默契的,一步一步挪向那辆破旧的板车,挪向那口青黑棺木。
靠近棺材时,夏柳青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之前被强压下去那股名为“长生”的妄念,又悄然抬起了头。
如果能……如果能掌握这棺材里的秘密……这非生非死的力量……
是不是就能有足够的实力,让金凤……让她再也无法忽视自己?
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自己?
这念头一起,便如野火燎原,侵袭了他的理智。
他盯着棺材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贪婪和炽热,呼吸也粗重起来。
脚步,下意识地又往棺材边挪近了一点。
“所求非道,终为枷锁。”
谷畸亭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刺入夏柳青的耳膜,也刺破了他刚刚升腾的妄念。
夏柳青猛地一激灵,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骤然清醒。
他愕然转头,对上谷畸亭那双死鱼眼。
“老夏..”
“你眼里的光,和昨夜那些想抢棺材的人一模一样。你以为棺中是通天捷径?错了,那是死路!是求而不得,反噬己身的绝境!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沉沦!你想要的,若靠此等邪物强求,得来的…只会让你越陷越深,慢慢步入死亡。”
夏柳青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辩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两人就如此这般推着木板车向坐忘峰而去。
这一路上,谷畸亭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口棺材,最终会用来做什么?
助那棺中之人完成尸解?还是……另有所图?
无根生,是在下一盘谁也看不懂的大棋?
还是说,自己已经接近了原著里,未曾掀开的那个秘密。
难道真的是那个能让大嘴巴张之维,闭嘴了数十年的秘密?!
自己这副残躯,这缠身的业火,还有原著里从没出现过的那具尸骸,如今又是个怎样的存在?
为什么“系统”,进入这次时间线后就彻底沉寂了?
它在等什么?
还是说,它也在畏惧着什么?
这些疑问缠绕在谷畸亭的心头。
越是接近终点,这份疑虑和恐惧就越沉重。
“畏首畏尾,道心蒙尘……”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像他自己的,又像某个熟悉的人。
“事已至此,退路已绝。既担此业,当有始有终!疑惧不前,只会让你死得更快,死得毫无价值!”
这是自己的心声吗?!
谷畸亭摇了摇头,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过疲惫,产生了幻觉。
不过,若是自己的心声的话,说的的确很对。
没错!
不能退!退就是死!
他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强行压灭。
谷畸亭此刻更加坚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咱们到山脚下了。”
夏柳青的声音,将谷畸亭拉回了现实。
谷畸亭抬头了看了一眼,望不到底的阶梯。
没有任何犹豫,大声喊了一声。
“动手!抬!”
他伸出还能动的左手,抓住板车车辕一侧的绳索。
夏柳青被他语气中的决绝一震,猛地回神。
他狠狠甩了甩头,像是要把所有杂念都甩出去,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妈的…干了!”
他拖着那条伤腿,挪到车辕另一侧,双手死死抓住绳索。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一!二!三——起!!!”
粗粝的号子声在寂静的山林里炸开。
两人同将残存的所有力气、所有意志,尽数灌注到双臂和腰背!
沉重的板车车辕被猛地抬起!
那口青黑的棺材也随之离开了泥泞的地面!
就在棺材离地的瞬间。
嗡!
棺木表面那些暗金色的诡异纹路,骤然爆发出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暗红光芒!
光芒如同活物般在纹路中急速流转,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枯败气息,猛地扩散开来!
两人首当其冲。
这棺材又是开始幻象攻击了。
“老夏!稳住!!”
谷畸亭吼道。
带着观海之术强行凝聚的一丝清明意念,狠狠撞入夏柳青即将混乱的脑海。
夏柳青浑身剧震,涣散的眼神猛地聚焦,看清了自己几乎要触碰到棺木的手。
“操!操!操!”
他连骂三声,声音发颤,攥紧绳索。
谷畸亭强忍着脑中被精神攻击的剧痛,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走!别停!别回头!别看它!”
两人不再言语,只剩下粗重到极限的喘息和压抑的痛苦呻吟。
抬着这口不断散发邪异气息的棺材,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在深渊边缘行走。
夏柳青拖着那条废腿,每一次迈步都像是从血肉里硬生生拔出,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咬紧牙,嘴唇被咬破,血腥味在口腔弥漫。
谷畸亭的话在他脑子里轰鸣:“所求非道,终为枷锁!”
如今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撑到地方!
然后…离这鬼东西越远越好!
山路越来越陡,湿滑的泥泞和裸露的尖石成了新的拦路虎。
夏柳青伤腿几次打滑,连人带棺材向一边歪倒,全靠谷畸亭用身体硬生生顶住,才勉强稳住。
谷畸亭的左臂早就没了知觉,全凭一口气撑着。
两人身上血汗混着泥浆,活像两个移动的血泥人。
棺材嗡鸣着,暗红光芒忽明忽暗。
每一次异动,都带来更强烈的精神冲击和生机被抽走的感觉。
他们清楚,自己那点残存的命,正被这邪棺贪婪地吸食。
脚下的路,好像永远走不完。
就在夏柳青觉得意识要被疲惫剧痛彻底吞没,腿一软,身体带着棺材向前栽倒的瞬间
“到了!”
谷畸亭嗓子哑得几乎撕裂,声音里透着一股濒死的解脱。
夏柳青一个激灵,涣散的目光猛地钉向前方。
眼前豁然开朗!
狭窄陡峭的山路终于到了头。前方是一处开阔的山崖平台,三面都是刀削般的峭壁,脚下云雾翻腾。
平台中央空荡荡的,只有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岩石。
那里,就是无根生指定的地方。
终点终于到了!
一股蛮力猛地从夏柳青身体深处炸开!
他发出一声低吼,拖着那条几乎废了的伤腿,和同样爆发出最后气力的谷畸亭一起,将沉重的板车连同那口邪异的青黑棺材,跌跌撞撞地推上了平台中央!
“放——下——!!”
两人同时嘶吼,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松开绳索,狠狠往前一搡!
轰!
沉重的青黑棺材脱离板车,重重砸在平台中央的岩石上,发出一声闷响。
板车歪倒一边,车轮兀自空转。
棺材落地的刹那,表面流转的暗红光芒像是受了惊,骤然熄灭。
那股令人窒息的枯败死寂气息,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又变回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噗通!噗通!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砸在地上。
谷畸亭和夏柳青,耗干了身体和意志的最后一丝力气,像两座被抽空了基石的塔,直挺挺地摔在冰冷的岩石上,再也动不了分毫。
剧痛、疲惫、失血、精神冲击……所有累积的伤害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们彻底淹没。
夏柳青仰面朝天,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扯得全身伤口钻心地疼。
肺像个破风箱嘶鸣,眼前阵阵发黑,视野里只剩灰蒙蒙的天和翻涌的云。
光头上、脸上、身上糊满了泥浆和干涸的血块。
那条伤腿彻底没了知觉。
谷畸亭侧躺在冰冷的岩石上,右肩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在身下洇开一小片暗红。
左臂的旧伤也因过度用力撕裂了。
他闭着眼,脸色灰败,只有胸口微弱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平台上只剩两人粗重破碎的喘息,和山风刮过峭壁的呜咽。
没有预想中的如释重负,没有完成任务后的欣喜。
只有被彻底掏空榨干的巨大虚脱,和劫后余生的冰冷茫然。
任务…完了?
东西…送到了?
就这么…结束了?
夏柳青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向平台中央那口静静杵着的青黑棺材。
稀薄的阳光吝啬地洒在它幽暗的表面,没反射出一点光泽,只有沉沉的死寂。
昨夜和今晨的疯狂吞噬生机的恐怖,像一场噩梦。
可身上的剧痛,心底残留的那丝恐惧和贪婪的余烬,都在告诉他,是真的。
他费力地扭过头,看向旁边同样瘫着的谷畸亭。
谷畸亭闭着眼,眉头紧锁。
掌门…无根生呢?
夏柳青茫然地转动视线,扫过平台四周。
空无一人。
只有呼啸的山风,翻涌的云海,冰冷的岩石,和那口沉默得让人心悸的棺材。
预想中那个总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身影,没出现。
他们拼死拼活,差点把命搭上,一路抬着这邪门棺材闯过枪林弹雨、正道截杀、内心魔障,终于送到这鸟不拉屎的山顶……
人呢?
无根生…人呢?!
“掌…门…人…呢?”
夏柳青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嗓子嘶哑,带着一丝被愚弄的怒火,朝着空旷的山崖和翻涌的云海吼了出来。
声音很快被山风吹散,没一点回应。
只有那口青黑的棺材,在平台中央,沉默地杵着,像座冰冷的墓碑,又像个巨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