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对河西来说,这或许是一个机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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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勋来到节度使府时,大堂内几乎已经坐满了人。

看到堂上的情况后,他的眸底闪过一丝隐隐的不安。

自从十年前那场刺杀案后,

张淮深的六个嫡子,就开始在河西担任要职。

而那两个庶子则被查明参与了刺杀,囚禁府衙,次年就病死了。

至于当年的沙州刺史、也是张议潮的儿子张淮鼎,如今也成了一抔黄土,早已经被人遗忘。

一些本地的豪族也被清算,原来的崔氏甚至都离开了沙州。

反倒是他索中丞的位置一直没变,仍然还处于归义军的领导核心。

这让索勋有些庆幸。

当年对张淮深的那场刺杀,多方都有参与,他也差点深陷其中。

如果不是他意外注意到了不良人的出现,恐怕也早就被诛杀了。

只是他一直都想不通。

本来针对张淮深的刺杀就是一个计划周密,各方都满意的方案。

为何在关键时候,朝廷对张淮深好像又开始信任起来?

不仅撤掉了张淮鼎的沙州刺史,甚至还派出了不良人来保护张淮深?

尽管身处河西,与中原隔绝,他也知道不良人是直属皇帝的一支隐秘力量,只有皇帝才能使得动它。

也就是说,皇帝信任张淮深!

那又为何张淮深屡次派人前往长安求河西节度使旌节而不得?

这完全说不通啊!

但他可以确认一点,那场刺杀案过后,朝廷对待张淮深的态度好了很多。

虽然还是有着防备,但好歹还是给了个河西观察使的位置。

他的心思也逐渐安定下来。

眨眼间十年过去。

索勋都快忘了当年那场刺杀。

可今天大堂内聚集了这么多人,就难免唤起了他的回忆。

尤其在座的全是张淮深近十年来提拔的亲信,让他更加不安起来。

莫非……是准备杀他了?

索勋思绪万千。

甚至张淮深叫了他两遍,他这才反应过来,“……索中丞?”

索勋连忙行礼,“将军深夜召集我等,不知所为何事?”

说这话的时候,他打起了万分警惕,随时准备跑路。

但张淮深却只是亮出来了两样东西:天子的邀请函,还有一封战报。

“这是……?”

索勋疑惑不解。

“天子大婚,广邀天下藩镇前往长安庆贺。”张淮深解释。

“至于这个……则是同州的战报。

朱温亲率五十万汴军攻克华州,前锋已到了华阴……同州刺史降了。”

堂外突然起了风,吹得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

“将军的意思是……?”张淮深的大儿子张延晖率先开口询问。

张淮深没有直接表态,“我想先问问你们的意见。”

张延晖直言不讳,

“凉州守军不过三万,其中一半还在祁连山巡防吐蕃残部。

咱们要是动了,吐蕃人趁虚而入......”

大堂里的人都沉默了。

归义军打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在河西站稳了脚跟。

如果真的率军前去驰援长安,那河西万一失守了怎么办?

别看这些年又把伊州从回鹘手里夺了回来,那群人可不是善茬。

一旦得知凉州抽调兵力奔赴长安,他们势必会趁机行动。

而要是张淮深亲自前往长安,那他们的反扑就会更大!

“那便不救?”次子张延礼义愤填膺,“当年若不是天子派出不良人,恐怕我等早就命丧九泉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扫过了索勋,索勋连忙抬眼看向张淮深,

“将军可知,朱温刚给咱们送了二十车盐铁?说是'河西苦寒,朝廷特赐'。”

堂中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三个月前的雪夜,朱温曾经派人修书一封到节度使府:“闻河西缺盐,某当解私库以赠”。

当时大家都以为是朱温要拉拢归义军,现在看来……是朱温对朝廷早就有了不臣之心。

那些二十车盐铁,就是为了让归义军在关键时候置身事外。

张淮深沉吟片刻,突然开口,“延礼,去把后堂的檀木匣取来。”

等张延礼捧着匣子进来,张淮深掀开匣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一枚虎符,每枚虎符上都刻有“河西”二字。

“当年叔父离开凉州时,曾对我说‘河西是长安的西大门,这虎符,镇的是李唐的命’……

可如今,却连长安都守不住了。”

张延晖突然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将军,要是连长安都不救,往后谁还把咱们当唐兵?”

张延礼跟着跪下,“末将愿带三千骑兵,今夜就疾驰长安!”

其余四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着跪了下来。

烛火突然明了些,照得张淮深的脸忽明忽暗。

帐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

张淮深站起身,披风扫落了案上的茶盏,褐色的茶水在地图上漫开,像极了黄河的支流。

“点兵。”他说,声音像凉州的风,带着沙砾的粗粝,

“五千归义军,明日午时,护送一百名秀女前往长安!”

“天子在等。”张淮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也该去看看,这天下,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张延晖立刻劝谏,“将军,河西不能没有您!我愿意率兵去长安救天子!”

索勋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别说,如果张淮深离开河西,不仅是回鹘、党项、吐蕃三族的机会,对当年的一些漏网之鱼来说也是好事。

他们完全可以趁机发起兵变,夺取归义军大权。

但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索勋就跟着开口,“将军,西州战局还在焦灼,此时你若离开,

不仅西州拿不回来,就连这些年好不容易夺回来的伊州可能都要丢。”

他顿了顿,深吸口气,“小将军是归义军的未来,曹长史还要整顿河西内务,只有我去长安最合适。”

早在看到那两样东西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张淮深的想法。

现场只有他和曹议金算是半个张家人,其余六人都是张淮深的嫡子。

而曹长史和现场的其他几个偏将,又是近些年来被张淮深亲手提拔的,那这里真正意义上的外人只有他一个。

别看他是张议潮的女婿。

但现在河西主事的是张淮深一脉,他的位置本来就很尴尬。

更别说,他当年还涉嫌参与了刺杀案,早就该被清理了。

但张淮深却不这么想,“索中丞,当年我叔父尚在的时候,你就跟着处理河西政务,可以说是经验丰富。

河西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

索勋连忙表示,“将军这话就严重了,臣只是跟着打打杂而已!”

曹议金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将军,臣觉得小将军和索中丞言之有理,但我还想再补充几句,不知可否?”

张淮深点头,“但讲无妨。”

曹议金分析,“天子的这张邀请贴实际上是诏书,可谁能确保它是为了召集十八路诸侯讨朱,还是一场鸿门宴?”

张淮深不解,“你的意思是……?”

曹议金抬眼盯着他,“将军,您莫非忘了,当年您可是连续派出多支队伍求取节度使旌节而不得。”

“这意味着什么?天子对您不信任……或者说,天子无法信任藩镇!”

“天子借此机会把藩镇们聚在一起,无论是否灭掉了朱温,

这些节度使恐怕没有一个还能回去,全都会被留在长安当成人质!”

“就算是朱温拿下了长安,他也会用这种方式来控制各地藩镇。”

曹议金越说越激动,“将军,无论如何,您都不能去长安啊!”

张淮深对此看得却很淡然,“无妨,只是重现当年旧事罢了。

我叔父主政时,我父在长安留为人质,我主政时,我叔父接替我父充当人质,如今也该轮到我了……”

他看向了一直跪着的六个儿子,“等我离开河西,延晖你就接任归义军节度使、河西道观察使,

你们几个要用心辅佐他。”

说着,他又看向了索勋和曹议金,

“索中丞、曹长史,这几个孩子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还请你们两位多多指教。”

索勋二人连忙行礼,“将军言重了,我们对几位公子哪敢说什么指教?但定会用心辅佐,守好河西。”

张淮深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这场会议结束的很快。

张淮深似乎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决定,叫他们过来只是通知而已。

索勋甚至感觉自己都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了节度使府。

而望着他的背影良久后,张延晖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张淮深,然后忍不住开口,“父亲,您真的要离开吗?”

张延礼也跟着劝张淮深,“就算父亲您意已决,可让索中丞辅佐我大哥,这还是有些不妥吧?”

张淮深扯了扯唇角,“我懂你们的意思,咱们全家当年差点就死在了那场惊天刺杀里。”

“很多人都在后来的调查中死亡,而索中丞其实也有着嫌疑。”

张延礼忍不住询问,“可您这些年还是让他做着凉州的中丞!”

张淮深沉默了一下,“索中丞的能力还是有的,他也许有别的苦衷。”

张延礼立刻反驳,“不管他有什么苦衷,反正我是信不过他。”

张淮深转移了话题,“明日我们就要出发,五千人所需的粮饷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你让人连夜准备好。”

张延礼颇为无奈,“这些年一聊起索中丞您就顾左右而言他,我也不奢望能从您嘴里得到答案了。

只是您老要是去了长安,别忘了我们这些还在河西的儿子就行。”

张淮深笑了笑。

他忘了谁都不能忘了自己的儿子。

就算被软禁在长安,他也会找机会时常写信回来,关注河西的近况。

当年他叔父经历过的那些事,现在可能又要轮到他了。

只是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但不管怎样,就算他内心深处一直觉得是这个素未谋面的天子救了他,他也不认为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回凉州。

没有办法,安史之乱后,朝廷对藩镇的忌惮实在是太大了。

为了让河西一直忠诚于朝廷,他只能来当这个人质了。

至于说送哪个儿子过去……张淮深除了舍不得,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他既想看一看长安这个他没去过却让他为之奋斗一生的地方,也想看一看神秘的当今天子。

当年被不良人救下后,他一直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是当今天子救的他。

也许只有见到后,他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父亲,还有一件事刚才我没问。”张延晖提出了疑问。

“您打算从哪条路去长安?”

凉州的位置很尴尬。

东有回鹘、党项和朔方军,南有吐蕃,北有契丹。

想要从河西前往长安,就必须经过这些人的势力范围,可这里面没有一个人会轻易借道给他们。

也就是说,先前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去长安的条件!

以前确实派过一些使者前往长安,但那些人的数量才有多少?

现在率领五千精兵从别人的地盘经过,谁会相信这只是借道?

不立刻把大军拉出来严阵以待,那就已经够给面子了。

张淮深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陇右节度使是谁?”

张延晖思考了一下,“目前朝廷并未设置陇右节度使,但陇右道的大部分地区已归属岐国。”

说着,他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父亲,您是打算从陇右去长安?”

张淮深点头,“为父想过,这次朱温兵发长安,其实还是为了和岐王争夺当今天子的归属。

而我率兵前往长安是要救天子,其实也是在变相地帮岐王减轻压力。

只要我表明来意,相信岐国会为我大开方便之门。”

张延晖却有些迟疑,“可万一岐王不接受您的好意呢?”

这个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一旦河西的五千精兵到了长安,并且表明了立场,

那么,岐王就会担心这支心向天子的河西兵会影响她对朝廷的控制力。

如此一来,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她大概会直接掐断张淮深率兵到达长安的可能。

也就是,坚决不借道!

张淮深忽然笑了,“虽然为父我年近七十,却也尚有一战之力。

五千精兵……就算是打,我也能打到长安!所以你们不用担心。”

说到这里,他的六个儿子仿佛被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对于父亲的能力,他们还是相信的。

眼见大堂里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张淮深提到了另外一件事。

“那一百名即将献给天子的秀女,不会出问题吧?”

张延晖立刻表示,“父亲放心,她们都是从各地豪族中选的大家闺秀,断然不会做出让家族蒙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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