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长什么安?不说还以为河西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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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长安城门半掩着,朱漆门钉锈成了暗褐色。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河西的使团终于来到了长安。

曹敬观音掀开车帘,走下马车,铃铛在风里晃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长安,可眼前的一切,却让她眼神有些落寞。

长安的城门比凉州的城门要高大许多,但破败程度却远超凉州。

而凉州是几经易主才变成了现如今的模样,由此可以想象,长安又是遭了多少次的灾祸。

“观音快看!”

安琉璃挤了过来,深红短打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杂耍铜铃,

“那不是西市口的胡姬酒肆吗?我听人说过,当年这里挂着十二盏琉璃灯,夜里亮得能照见半条街的胡商!”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所谓“胡姬酒肆”不过是座塌了半边墙的土坯房。

檐角挂着的铜铃锈成了黑疙瘩,

门楣上“醉月楼”三个字的墨迹早被雨水冲得模糊。

酒旗?哪有什么酒旗,只有根烂竹竿戳在瓦砾堆里,

杆头还挂着半截褪色的红绸,在风里一抽一抽的,像条垂死的蛇。

齐心自在也跟着下了马车,抬头望着街对面那座三层木楼,喉咙动了动,

“那是……崇仁坊的百戏楼。

我听家里长辈说过,长安的百戏楼前搭着三丈高的戏台,变戏法的抛着金盘,

喷火的艺人嘴里窜着尺把长的火龙,就连宫里头的公主都挤在楼底下看。”

可现在,却是空无一人。

看不出半分当年的热闹气息。

曹敬观音伸手摸了摸城墙上的砖。

缝里塞着枯草,砖面坑坑洼洼,像是被无数双破鞋踩过千遍万遍。

“都怪安禄山那逆贼!”赶车的马夫突然重重甩了个鞭花,惊飞了几只麻雀,

“天宝十四载那场大火,烧了半座城。后来藩镇割据,商队绕着长安走,官府收不上税,铺子一家家关了门……”

他抹了把脸上的灰,声音低下去,“我小的时候,当年跟着商队进过长安,

那时候东市的胡商带着香料、象牙,西市的绣娘织着蜀锦、吴绫,连卖浆水的老汉都能穿绸子衫子。

如今……您瞧那街角卖蒸饼的老头,裤脚都打着补丁。”

一行人沿着朱雀大街往南走。

道旁的槐树倒是长得茂盛,可树底下堆着半人高的瓦砾。

几家铺子的门帘都是灰扑扑的,

掀开一看,柜台里落满蛛网,连个活物都没有。

曹敬观音数到第七家空店时,终于忍不住开口,

“心自在,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阿娘说要带我们去长安看牡丹?

她说朱雀大街的牡丹能开成锦缎,连宫墙里的女官都要出来买花。”

齐心自在望着街角那丛野牡丹,花瓣已经蔫了,边缘泛着黄。

她想起七岁那年,母亲确实这样对她形容过长安。

还说平康坊的画舫在曲江池里摇摇晃晃,船娘们的笑声能惊起一片水鸟。

可她却只看到,曲江池的水混得像泥浆,画舫早没了踪影,只剩几株歪脖子柳树,枝桠上挂着破渔网和烂草席。

“观音。”安琉璃突然指着街心那座残破的石狮子。

狮子嘴里原本含着的石珠早没了,露出个黑黢黢的洞,“你看那洞——”

她从怀里摸出个铜铃铛,“我小时候在凉州杂耍班,师傅教我们变戏法,说要把宝贝藏在狮子的嘴里。

那时候我觉得,长安的狮子嘴里该藏着珍珠、宝石,再不济也是金叶子。

可现在……”说着,她把铜铃铛塞进洞里,“藏了个杂耍班的破铃铛。”

风突然大了,卷起地上的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

曹敬观音望着远处模糊的宫墙,

那墙上的琉璃瓦掉了大半,露出了底下的青灰砖。

她想起出发前在凉州,安琉璃曾经给她形容:“长安的月亮比凉州圆,长安的桂花香得能醉人。”

可此刻,连风里都没有桂花香,只有尘土混着马粪的味道,呛得人直咳嗽。

安琉璃的眼神非常落寞。

特别是经过一家破败的胡饼铺子时,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样。

曹敬观音知晓其中缘由。

安琉璃不止一次跟她讲过“安记胡饼”,应该是她祖上曾在长安开过铺子。

如今看到这残破不堪的胡饼铺子,难免触景生情。

“走了吧。”齐心自在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再往前走,也不过是更多的破砖烂瓦。”

她转身走向马匹,湘妃竹的裙角扫过一片碎陶片,“张使君在城西找了处客栈,虽小,倒干净。”

安琉璃望着她的背影,突然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

“心自在还是改不了,什么都往好了说。可我知道,她刚才摸城墙的时候,指甲缝里全是灰……

跟我们一样,都是第一次发现,长安早就不是书里写的长安了。”

曹敬观音重新登上了马车,望着前面歪歪扭扭的队伍,心中闪过一丝凄凉。

长安与凉州的情况何其相似?

全都是历经多次战乱,早已破败不堪,只能尽力维持应有的体面。

这种情况下,她再弃家族于不顾,找机会从使团里逃跑,真的合适吗?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一行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在青石板路上晃荡。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慌。

不安的何止她们几人?

张淮深也是深深叹息。

原来那个万邦来朝,不可一世的大唐似乎早就不在了。

可即便如此,在面对他请求节度使旌节的时候,朝廷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

当然,十年前那场刺杀过后,情况就好了许多。

而他在亲眼见到长安前,对当今天子不仅只是感激,还有几分期待。

毕竟,天子在位仅仅几个月,

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宣武军节度使朱温陆续去世,强藩臣服,朝廷好像又重新拾回了自信。

但如今看着这破败的长安城,他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于乐观了。

他可以肯定,别看城里大部分区域都是一片狼藉。

可那些世家大族的住处,恐怕修的比皇宫后花园还要精致。

尽管当年黄巢打进长安的时候,那些世长安的家大族已经被清理过一遍。

可他们的根基还是在地方上,黄巢杀掉的只不过是一小撮人。

当今天子也是一样。

除掉了最强的两个藩镇又能如何?

指望其他的藩镇就能闻风拜服吗?

这种想法太天真。

张淮深觉得,天子不会这样幼稚。

只可惜他维持河西就已经是勉强,无力帮天子清理天下藩镇。

岐王倒是有几分希望。

可岐王的野心……

他不好说。

“不过,当今天子应该有办法钳制岐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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