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元修和王思政的博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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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扑通!”

一连串沉闷的跪地声响起,王思政当先,他身后的将校们紧随其后,齐刷刷地跪伏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土地,背上的荆条在夕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芒,像一道道无声的鞭痕,诉说着他们的“罪孽”与“悔悟”。

整个场面肃穆而压抑,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群特殊的“罪人”身上。

王思政伏在地上,声音因激动和刻意营造的悲怆而显得有些沙哑,却依旧清晰地传遍了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

“罪臣王思政,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的将校们也齐声呼喊:“罪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汇聚在一起,带着一种绝望中的恳切,回荡在孟津渡口。

元修端坐于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并未立刻开口,任由这种压抑的气氛在战场上蔓延。

他知道,王思政接下来必然还有话说,而且是精心准备好的说辞。

果然,王思政叩拜完毕,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愧疚与悲痛,声音铿锵有力,却又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诚恳:

“陛下!我等洛阳军将士,食君之禄,本应忠君之事!然,我等一时糊涂,竟受了那叛贼斛斯冲的蒙蔽与蛊惑,盲从其后,参与叛乱,犯下滔天大罪,实乃万死莫赎!此罪,我等不敢推诿,甘愿领受陛下任何责罚!”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语气更显沉痛,仿佛在控诉一个令人发指的罪行:

“然,天道昭昭,人心向背!叛贼斛斯冲倒行逆施,妄图颠覆朝纲,祸乱天下,神人共愤!我等虽一时糊涂,但终究良心未泯!在看清斛斯冲的狼子野心之后,我等幡然醒悟,痛悔不已!”

元修静静地听着,心中冷笑。

这王思政,还真是会演戏,开口就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斛斯冲,把手下将校和斛斯椿摘得干干净净,仿佛他们都是受蒙蔽的无辜羔羊。

只听王思政话锋一转,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悲壮和……“欣慰”?

“陛下容禀!就在方才,斛斯椿都督……他……他深明大义,不忍见洛阳生灵涂炭,不愿见陛下为宵小所累,更不齿其侄斛斯冲的狼子野心与卑劣行径!”

“于是,就在乱军之中,都督……他……他毅然决然,大义灭亲,亲手斩杀了其侄儿,那真正的罪魁祸首——斛斯冲!”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声。

元修身边的将领们面面相觑,显然对这个“剧情反转”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元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好一个“大义灭亲”!

这王思政,不仅把斛斯椿罪责推得一干二净,还顺便给斛斯椿披上了一层“戴罪立功”、“深明大义”的外衣!

这是想干什么?想让自己饶恕斛斯椿?

元修不动声色,继续听着。

王思政的声音更加悲切,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陛下,斛斯椿都督斩杀其侄之后,自感罪孽深重,愧对陛下知遇之恩,愧对朝廷信任,无颜再来觐见陛下天颜。他……他命我等前来,代他向陛下负荆请罪!恳请陛下降罪于我等这些盲从之人,但求……但求陛下能念都督微末功劳,以及今日拨乱反正之举,给诸位将校和都督一条……一条生路!”

说到最后,王思政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他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请陛下降罪!只求陛下开恩,饶我等将校和都督一条性命!”

他身后的将校们也纷纷泣不成声,齐声哀求:“只求陛下开恩,饶我等将校和都督一条性命!”

一时间,悲声震天,闻者无不动容。

元修听着王思政那番颠倒黑白、避重就轻的“负荆请罪”,心中怒火翻腾,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帝王的威严与平静。

他很清楚,王思政这番姿态,看似卑微,实则暗藏机锋,带着浓浓的要挟意味。

“陛下!您一定要给虎贲将士一个公道啊!”

就在元修思索如何应对这棘手的局面时,一声悲愤的怒吼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只见贺拔威浑身浴血,盔甲上还凝固着暗红的血渍,他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猛虎,指着跪在地上的王思政等人,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王思政!尔等洛阳军士,背叛大魏,与叛贼同流合污!我虎贲军将士,为了平叛,死伤惨重,伤亡接近三分之二!多少好儿郎,就因为你们的背叛,血洒疆场,尸骨未寒!这笔血债,难道就能因为你们几句轻飘飘的‘悔悟’就一笔勾销吗?!陛下!此仇不报,天理难容!您一定要为我死去的袍泽们讨还公道!严惩这些叛贼!”

贺拔威的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火的控诉,让不远处的虎贲军将士无不感同身受,纷纷怒目而视,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这些叛将碎尸万段。

紧接着,独孤义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电,扫过跪在地上的王思政及一众将校,厉声训斥道:

“尔等身为大魏将领,食君之禄,不知忠君报国,反而助纣为虐,险些酿成大祸!如今兵败被俘,便想着用几句花言巧语来推卸责任,保全性命吗?!真是可笑至极!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们既然敢跟着斛斯椿造反,就应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现在这副摇尾乞怜的模样,算什么英雄好汉?!简直丢尽了军人的脸面!”

独孤义的训斥字字珠玑,如同鞭子一般抽打在那些跪地将校的脸上,让他们羞愧难当,头埋得更低,却依旧不敢发一言。

王思政也是面色铁青,紧咬牙关,但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等待着元修的最终裁决。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一切都取决于御座之上那位年轻帝王的一念之间。

与贺拔威和独孤义的义愤填膺不同,李休篆和独孤信则显得更为冷静和深思熟虑。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相同的顾虑。

斛斯椿这条老狗虽然可恨,这些盲从的将校也难辞其咎,但如果真的将他们全部处死,激起洛阳东侧大军的哗变,那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现在天子最缺的就是兵力,稳定压倒一切。

先将这支力量收为己用,日后再慢慢清理门户,分化瓦解,才是上策。

两人心中都有了计较,但都默契地没有开口,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马背上神色莫测的元修,静静等待着他的决断。

他们相信,这位年轻的陛下,绝非鲁莽之辈,定能权衡利弊,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元修依旧在沉思,权衡着各种利弊得失。

杀,固然能泄一时之愤,彰显朝廷威严,但可能会引发更大的动荡,得不偿失。

不杀,又如何安抚军心,如何向死去的将士交代?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紧张的对峙。

“陛下!陛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骑快马如风驰电掣般奔来,马上骑士正是曹磊。

他滚鞍下马,甚至来不及喘口气,便疾步冲到元修马前,单膝跪地,声音焦急而洪亮:

“陛下!王思政此番带人负荆请罪,其心不诚!末将刚刚观察斛斯椿麾下东侧的数千大军,至今仍未卸甲!依旧严阵以待,兵器出鞘,弓上弦,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模样!他们这哪里是真心请罪,分明是恃兵自重,想要要挟陛下!”

曹磊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什么?!严阵以待?!”

贺拔威闻言,更是怒不可遏,他猛地转向王思政,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好你个王思政!果然是包藏祸心!你这是在演戏给谁看?!负荆请罪是假,要挟天子才是真吧!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独孤义也瞬间明白了王思政的险恶用心,他眼中怒火更盛,对着元修抱拳请命道:

“陛下!事已至此,无需再与这些反复小人多费唇舌!末将恳请陛下下令,让末将与贺拔将军即刻点齐骑兵,再次冲锋!定要将他们东侧大军冲个稀巴烂!看他们还敢不敢如此猖狂!至于这些跪在地上的叛将,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宰了!以儆效尤!以慰忠魂!”

独孤义杀气腾腾的话语,让跪在地上的那些将校们无不心头一颤,面如死灰。

他们纷纷抬起头,用惊恐而哀求的目光望向元修,生怕这位年轻的帝王真的会采纳独孤义的建议。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在他们心头。

整个孟津渡口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元修身上,等待着他那足以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命令。

元修的目光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王思政,又看了一眼群情激奋的贺拔威和独孤义,最后落在了神色凝重的李休篆和独孤信身上。

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王思政的身上:

“卫将军,”

元修的称呼依旧是“卫将军”,这让王思政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朕已经查明,斛斯椿起兵叛乱之时,你似乎一直是被五花大绑,囚禁于军中。此事与你,似乎并无太大干系。你今日又为何要替他和这些将校们求情呢?”

元修的问话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

他这是在给王思政一个台阶下,也是在试探他的真实意图。

王思政闻言,心中一动,立刻顺着元修的话说道:

“陛下明鉴!末将虽然被囚,未能阻止叛乱,但这些将校,大多是末将一手带出来的袍泽兄弟。他们一时糊涂,受了斛斯椿的蛊惑,误入歧途,末将未能及时规劝引导,管理不力,实乃末将之罪!末将恳请陛下降罪于末将,饶恕他们!”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一个爱护下属、勇于承担责任的好将领。

元修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继续追问道:

“哦?如此说来,卫将军是承认他们确实参与了叛乱了?那为何你刚才又一直说,此事与斛斯椿无关,是他那‘被斩杀’的侄儿斛斯冲所为?朕还记得,就在不久前,那斛斯椿还在阵前与朕叫阵,言语狂悖,你难道没有听到吗?”

元修的每一个问题都如同尖刀一般,直刺王思政言辞中的漏洞。

王思政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依旧强作镇定,厚着脸皮辩解道:

“陛下……陛下容禀!斛斯都督,他……他当时也是被其侄所胁迫,情非得已,才会口出狂言。但他内心深处,对陛下还是忠心耿耿的!否则,他又岂会在最后关头幡然悔悟,大义灭亲,亲手斩杀了罪魁祸首斛斯冲呢?!陛下,看在他迷途知返,将功折罪的份上,还请陛下法外开恩,饶他不死吧!”

王思政这番话,简直是把无耻发挥到了极致。

元修听完,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鹰隼一般紧紧盯着王思政,语气也陡然转冷:

“王思政,朕且问你,如果朕……就是不饶呢?”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王思政耳边炸响!

他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迎上了元修那冰冷而充满压迫感的目光。

一瞬间,他从元修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杀意!

王思政的心沉了下去,但他知道,此刻已经没有退路。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与狠厉,声音也变得低沉而沙哑:

“陛下……如果陛下执意如此……那便是……寒了洛阳数万军士的心啊!东侧……东侧还有数千大军……他们……他们可都还在等着陛下的旨意呢!”

赤裸裸的威胁!

这句话一出口,现场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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