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新政推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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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秋已深浓,寒意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缠绕在荥阳县的每一个角落。

枯黄的落叶在萧瑟的秋风中打着旋儿,不情愿地辞别枝头,铺满了通往乡镇的土路。

远山如黛,近树苍茫,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

荥阳县令的车马在这样的时节里,显得格外醒目。

县令大人今日并未安坐衙中,而是陪同着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张可孤,一同来到了治下的源泉镇。

他们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推行由当今陛下元修亲自批示、尚书令李休篆精心擘画的新政。

源泉镇,此刻已不复往日的宁静。

镇中心最热闹的十字街口,一棵老槐树下,新贴上了一张巨大的告示,白纸黑字,在秋风中微微颤动。

告示前,早已围拢了不少闻讯而来的村民,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张望着。

几名穿着崭新吏服的公务人员,正扯着嗓子,用最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向着过往的村民大声宣读着告示上的内容:

“乡亲们,都听仔细咯!朝廷新颁布的律令,关于征兵的大事!”

一个嗓门洪亮的吏员清了清嗓子,继续喊道,“从今往后,咱们村中各家各户,要六家编为一组!听明白了,是六家一组!”

他顿了顿,见众人神色各异,有的茫然,有的好奇,便加重了语气:

“这六家里面,凡是哪家有子弟去当兵吃粮的,好消息就来了!这家啊,往后就不用再缴税赋了!一文钱都不用缴!那他家的税赋由谁来出呢?就由剩下的那五家共同分担,帮着供养!”

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这条件听着可真不赖。

吏员见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更是得意,继续道:

“还不止这些呢!要是这当兵的子弟,在战场上立了功,得了赏,那跟他同组的其余五家,也跟着有奖励!朝廷会发赏钱,大家一起沾光!”

“当然了,有赏就有罚!”

吏员话锋一转,“要是这个兵,他当了逃兵,做了孬种,那对不住了,跟他同组的五家,也得跟着受罚!所以啊,大家伙儿得互相监督,互相勉励,不能出孬种!”

人群安静了许多,这连坐法听着有些吓人,但也透着一股子实在劲儿。

“还有啊,这当兵的年龄,到二十五岁就可以退役回家了!不是一辈子都耗在军营里!”

“要是这个兵啊,在军中表现好,有本事,那就能提拔当军官!只要家里出了军官,那他家的税赋啊,就能一直免下去,辈辈都跟着享福!”

说到这里,人群中已经有不少年轻小伙子眼神发亮,蠢蠢欲动了。

吏员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这士兵在战场上为国捐躯了,朝廷会一次性发放一大笔慰问金给他家里人,保证家属往后的日子能过得去!”

“还有更要紧的!”

吏员的声音拔得更高,“如果士兵在战场上受伤致残,不能再打仗了,朝廷会让他立刻退役,并且,朝廷会负责他一辈子的生活!管吃管住,生老病死都有人照应!”

这话一出,人群中像是炸开了锅。

“啥?朝廷说的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受伤残废了还管一辈子?”一个穿着打满补丁衣裳的老农,满脸不敢置信地拉着旁边的人问道。

“对呀,就是!我不信天底下有这么好的条件!”另一个汉子也连连摇头,“以前当兵,死了就死了,伤了就自认倒霉,哪有这等好事?”

“可不是嘛,这当兵的风险多大,朝廷能出这么多钱粮养着?怕不是哄咱们去卖命的吧?”

“我看悬,这条件好得有点过头了。”

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怀疑、揣测、不信任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许多村民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苛捐杂税,见识过官府的盘剥,他们骨子里就不相信官府会有这般“菩萨心肠”。

不远处,一辆略显朴素的马车旁,张可孤和荥阳县令刘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刘县令有些担忧地看着张可孤,低声道:“张常卿,看来这源泉镇的百姓,对我等新政还是心存疑虑啊。这条件确实优厚,也难怪他们一时难以置信。”

张可孤神色平静,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深知,要改变根深蒂固的观念,绝非一日之功。

朝廷制定的这套征兵政策,核心就在于“利诱”与“保障”,打破以往“好男不当兵”的旧观念。

他点了点头,说道:“刘县令,百姓疑虑,乃是常情。空口白牙,难以取信于人。我已安排了一人,此人正是源泉镇人士,曾在虎贲军中效力,前不久孟津一战不幸伤残。今日,便让他现身说法,以正视听。”

说罢,张可孤对着人群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身边的亲卫去将那名伤残的虎贲军士唤出。

然而,就在亲卫刚要有所动作之际,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清朗却带着几分傲慢的声音:“诸位乡民,且先静一静,容我说几句!”

村民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儒衫,头戴方巾,约莫三十余岁,面容白净,蓄着短须的文人打扮的男子,正排开众人,走到了告示之前。

“呀,是吴先生!”

“吴先生来了!大家伙儿安静些,听听吴先生怎么说!”

人群中立刻有人认出了他。

此人姓吴,名旭,字文进,乃是源泉镇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主,家中薄有田产。

他还在镇上开了一间私塾,教些蒙童识字,因此镇上的人都尊称他一声“吴先生”,平日里对他颇为敬重。毕竟在这乡野之地,识文断字的人总是更容易受到尊重。

“对对对,都静一静,听听吴先生怎么看这诏书。”

“是啊,咱们都是睁眼瞎,不识字的老百姓,吴先生是读书人,他看得明白,听他怎么说准没错!”

村民们自发地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吴旭。

吴旭见众人安静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得色。

他轻咳一声,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那张用大白话写就的征兵告示,朗声道:“诸位乡亲,请看,此诏书遣词造句,实在粗鄙不堪,简直有辱斯文!堂堂朝廷公文,竟写得如同村夫俚语,成何体统?”

先前宣读告示的那名吏员闻言,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连忙上前一步,大声反驳道:

“这位先生此言差矣!这告示之所以用大白话写就,乃是朝廷体恤百姓,特意为之!目的是为了让乡亲们也能一听就懂,一听就明白朝廷的恩典,何来粗鄙之说?”

吴旭听罢,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冷笑,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哼!我辈读书人,十年寒窗,所为何事?不就是为了修身齐家,明理通达,摆脱尔等愚昧村民的身份吗?尔等官府,颁布政令,本该字斟句酌,彰显文采。如今却刻意用这等粗鄙白话,弄得人人都能听懂,那还要我等读书人何用?读书的尊贵又体现在何处?这岂不是乱了纲常,没了体统?”

这话一出,周围的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些听得云里雾里,但吴先生那种读书人的优越感,他们却是感受得真真切切。

那吏员被噎得满脸通红,一时间语塞。

“呵呵。”张可孤被吴旭这番奇谈怪论给气笑了。

他缓步从人群后方走出,眼神锐利地盯着吴旭。

身旁的荥阳县令刘钰对张可孤低声贴耳道:“张常卿,此人名叫吴旭,字文进。乃是源泉镇上的地主,家有良田数十顷,在这镇上还开了私塾,颇有些威望。平日里自视甚高,常以读书人自居。”

张可孤闻言,双眼微微眯起,闪过一丝寒光。

他低声道:“此人用心何其恶毒!读书识字,本该是人人皆可追求的权利,他竟以此作为划分贵贱、寻找优越感的工具!实在可恶至极!”

他略一沉吟,对刘县令道:“刘县令,你且稍候片刻,容我查阅一下文档。”

说罢,张可孤从随身的皮囊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文书。

这正是李休篆交给他的,一份记录着各地乡绅、地主过往行迹,尤其是是否有与尔朱氏残余势力勾结的秘密资料。

他迅速展开,纸张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张可孤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很快便翻阅到了荥阳县源泉镇那一栏。

目光一凝,他找到了“吴旭,字文进”的名字。

下面清楚地记载着:此人三年前,曾纠集本镇泼皮无赖十数人,趁乱打劫,强行抄没了河阴之变中遇害的前朝礼部左侍郎宋谦在源泉镇的老宅。

宋侍郎家学渊源,家中藏书颇丰,亦有不少金银细软,皆被吴旭等人瓜分。

因当时局势混乱,此事不了了之。

张可孤看到这里,心中已然有数。

这个吴旭,不仅思想腐朽,手上还不干净,是个趁火打劫的卑劣小人。

而此刻,吴旭兀自未觉,还在对着下面的村民口沫横飞,极尽煽动之能事:

“大家伙儿都别被这花言巧语的诏书给骗了!你们仔细想想,家里只要有一个人去当兵,就能减免所有的赋税,还要另外五家出钱出力供养着,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他顿了顿,扫视着村民们脸上动摇的神色,继续说道:

“你们觉得,朝廷会对你们这些泥腿子这么好吗?想想看,咱们大魏国力最强盛的时候,开疆拓土,威震四方,那时候的朝廷都没敢说出这样的话,何况如今这天下烽烟四起,朝廷国库空虚,哪来的钱粮做这些事?”

“还有,说什么士兵伤残了,朝廷会负责他一辈子!这个就更不能信了!朝廷连年打仗,伤残的兵士何止成千上万?要是都管起来,那得花多少钱粮?朝廷养得起吗?你们自个儿琢磨琢磨,这可能吗?你们相信吗?”

吴旭的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那些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的村民心头。

“对呀,吴先生说得有道理!我才不信有这么好的事呢!”

“就是说啊,当官的嘴,骗人的鬼!他们不可能对咱们这些种地的老百姓这么好!”

“肯定是想骗咱们去送死,等咱们死了,抚恤金给不给还两说呢!”

原本有些松动的村民,在吴旭的极力煽动下,又纷纷变得将信将疑,甚至更加不信任起来,跟着吴旭嗷嗷叫嚷,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就在这时,人群边缘,源泉镇下辖孙家村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颤巍巍地举起手,大声喊道:“吴先生,大伙儿,俺觉得……这个伤残了朝廷管一辈子的事儿,可能是真的哩!”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那老头一脸认真。

“俺们村的孙小虎,就是在洛阳禁军虎贲营里当兵的。听说前段时间,洛阳城外跟叛军打了一仗,小虎那孩子……唉,腿给打断了。可他爹娘前些日子接到信,急忙带着亲戚去了洛阳。前两天,他家亲戚先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说,陛下开恩,赏了小虎……赏了足足五十金!还说往后每个月都有钱粮发下来养着他呢!”

“五十金?!”人群中立刻有人嗤笑起来,“吹牛逼吧你,老孙头!五十金?你知道五十金是多少钱吗?”

“就是!老孙头,你莫不是喝多了,在这儿说胡话吧?那可是五十两黄金啊!能盖起一座带几进院子的大宅子了,黄花大闺女都能风风光光娶上三个了!”

“我看老孙头是喝多了吧,替他村里的小辈吹嘘呢!”

老孙头平日里在镇子上还算有些威信,此刻被众人一番抢白,尤其是那五十金的数目实在骇人,连他自己都有些没信心了。

他确实是听孙小虎的父母从洛阳托人带回来的口信,说儿子虽然伤残了,但得到了陛下的厚赏,还让他们老两口也去洛阳颐养天年。

具体细节,他也是道听途说,孙小虎的父母和亲戚大部分还在洛阳,只有少数几个亲戚先回来报了信,村里许多人至今也都不太相信这天降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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