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鱼肉人民的账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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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让高台下的村民们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虽然恨吴旭,但此刻听到他这番“临终遗言”,竟觉得……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吴旭这话……好像也没说错啊。一个地方,总得有个人管事吧?”

“是啊,虽然吴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要是没了他,咱们镇子谁说了算?以后来了山匪怎么办?邻村的来抢水怎么办?这不就乱套了吗?”

“就是就是,朝廷离得那么远,官老爷一年也见不到几回,真出了事,还不是得靠这些乡绅大户?”

这些窃窃私语,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广场上却显得格外清晰。

独孤信和张可孤听到这些议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眉头紧紧皱起。

特别是刘珏,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得无地自容。自己身为一县之主,治下的百姓竟然都是这种思想!他们宁愿相信一个鱼肉乡里的恶霸,也不相信朝廷的法令,这简直是对他这个县令最大的讽刺!

他心中又急又气,刚想站出来,大声训斥这些愚昧的村民,却看到高台上的元修,对他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动。

元修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怒气,反而带着一丝了然的微笑。他站起身,再次走到高台边缘,对着下方的村民们朗声问道:

“各位乡亲,朕听到了你们的议论。你们是不是都认为,一个地方,必须要有一个像吴旭这样的乡绅大户说了算,才能安定?”

村民们被天子点名,都吓了一跳。但看到元修脸上并无怒意,胆子大一点的,便跪在地上,抬起头,七嘴八舌地回答起来:

“是……是啊,陛下。”

“陛下,吴旭虽然不是好人,可有他在,源泉镇的集市贸易总能正常开。外地的客商来了,也不敢有人捣乱。”

“对对!而且……而且吴家的爷爷,吴老太爷,当年可是个大善人。咱们镇上那个最大的学堂,就是吴老太爷出钱办的,让咱们的娃也能认几个字……”

听着这些朴素而真实的回答,元修心中了然。他知道,这种根深蒂固的宗族乡绅观念,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流传了数百年,想要一下子改变,比打一场胜仗要难得多。

他也不打算跟这些村民讲什么“皇权不下县”的利弊,不打算讲什么“流官与士绅”的政治大道理。

他决定,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来击溃他们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从他们的切身利益下手!

刚才在审问俘虏的时候,他已经让刘珏派人去吴家抄家,并且简单地交流了一下,对吴旭如何鱼肉百姓的手段,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元修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

“各位子民,朕知道,你们觉得有一个乡绅管理,对地方有好处。但是,这个吴旭,是如何在背地里鱼肉你们,榨干你们的血汗的,你们……真的知道吗?”

村民们又议论开了:

“鱼肉我们?不就是……收税的时候多收一点,卡点油水嘛……这不都一样吗?”

“吴旭还有个毛病,就是好色!谁家要是生了漂亮的闺女,他总想着花钱买去做小妾。要是不卖给他,他就想方设法地使坏,逼得人家家破人亡!”一个中年汉子愤愤不平地说道。

“就这些吗?”元修冷笑一声,他转过头,对着刘珏一挥手。

刘珏会意,立刻躬着身子,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已经有些泛黄的账本,快步走上了高台。

元修指着那本账册,对着所有村民,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们不知道吴旭是如何鱼肉你们的,没关系!朕,今天就让你们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本账册,是朕的将士,半个时辰前,刚从吴旭家的密室里搜出来的!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这五年来,他吴旭,代表朝廷,在你们源泉镇,究竟收取了多少税赋!”

“刘珏!”元修的声音陡然提高。

“臣在!”刘珏立刻应声。

“你,当着所有父老乡亲的面,把这本账册上的内容,给朕一笔一笔地,念出来!”

“陛下,臣……遵旨!”

刘珏接过账本,翻开第一页,看着上面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他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知道,当这本账册被公之于众时,将在整个荥阳,不,甚至在整个大魏,掀起一场怎样的惊涛骇浪!

刘珏站在高台之上,双手捧着那本沉甸甸的罪恶账簿,只觉得有千斤之重。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的激荡与愤怒,然后,他用一种前所未有地清晰而洪亮的声音,开始宣读。

“永熙元年,秋。源泉镇在册田亩共计三千二百亩,按朝廷三十税一之法,应收税粮三千二百石。吴氏代为征收,实收……”刘珏的声音在这里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台下茫然的村民,然后几乎是咬着牙念出了那个数字,“实收税粮,一万一千石!”

“哗——!”

这个数字一出口,整个广场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一万一千石?这……这是把咱们的地租收了三遍啊!”

“不可能!我们交的明明是四成,有时候是五成,怎么算也不可能这么多!”一个自以为会算账的村民大声反驳道。

刘珏冷笑一声,翻到下一页,高声解释道:“各位乡亲,你们以为你们交的只是地租吗?你们太天真了!这上面记得清清楚楚!除了正税,吴旭私自设立名目,加收‘水渠维护费’,每亩地加收粮食三斗!加收‘道路修缮费’,每亩地加收粮食两斗!加收‘乡勇团练费’,每亩地加收粮食五斗!还有逢年过节的‘孝敬钱’,家里添丁进口的‘喜钱’!林林总总加起来,你们每亩地的产出,有六成到七成,都进了他吴家的粮仓!”

“除了田税,还有市税!”刘珏的声音越来越激昂,他指着账本,如同在控诉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源泉镇集市,摊位三十六个,按朝廷律令,每三日一收税,每次不过百钱。而吴旭,每日收税!每个摊位每日强征三百钱!一年下来,光是这小小的集市,他就多搜刮了近万贯的民脂民膏!”

“还有你们逢年过节屠宰的猪羊,贩卖的鸡鸭,甚至你们自家纺的布,做的针线活,只要拿到集市上卖,他吴家的家奴就敢伸手要‘保护费’!不给?轻则掀了你的摊子,重则打断你的腿!”

刘珏念到这里,已是气得浑身发抖。

他将账本重重地拍在案几上,发出一声巨响。

“这还只是永熙元年的!往前翻!元象二年,他收了一万石!元象元年,收了九千五百石!这五年来,他吴旭以朝廷之名,从你们身上,从我们源泉镇这片土地上,活生生榨取了超过五万石粮食,十几万贯钱财!这些,本都该是你们自己的血汗钱啊!”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广场上的所有村民,都呆住了。他们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了天灵盖。

他们知道吴旭贪,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吴旭竟然贪到了这种丧心病狂的地步!

五万石粮食!

十几万贯钱!这是什么概念?足够养活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了!

而这些,全是从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百姓身上,一粒米、一个铜板地刮出来的!

短暂的寂静过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愤怒!

“畜生!吴旭你这个畜生!”

“怪不得我们家年年辛苦,到头来连肚子都填不饱!原来粮食都让你这个天杀的给吞了!”

“我的老天爷啊!我们这是养了一头喂不饱的恶狼在身边啊!”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指着高台上瘫软如泥的吴旭,气得老泪纵横,破口大骂道:“吴旭!你这个不肖子孙!你还记得你爷爷吴善德吗?!你爷爷在世的时候,开仓放粮,修桥铺路,受人敬仰!他要是知道你把吴家的名声败坏成这样,把源泉的乡亲们压榨到如此地步,就是从棺材板里爬出来,也得活活抽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老者一开口,立刻引起了更多人的共鸣。

“就是!我们一直念着吴老太爷的好,才对你一再忍让!没想到你这么狠心!”

“怪不得你家的宅子越修越大,院墙越砌越高!怪不得你隔三差五就往家里抬年轻女子!原来都是用我们的血汗钱养的!”

“你真是坏透了!坏得流脓!你不得好死!”

咒骂声、哭喊声、咆哮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仿佛要将整个高台都给掀翻。

村民们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如果不是有羽林卫拦着,他们恐怕会立刻冲上去,将吴旭活活撕成碎片。

元修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古井无波。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当一个人的罪恶被血淋淋地揭开,暴露在所有受害者面前时,任何辩解和挣扎都是徒劳的。

他看到时机差不多了,觉得还可以再添一把最猛烈的火,彻底烧掉吴旭在乡民心中最后一点“乡绅”的虚假光环。

元修缓缓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各位子民,先静一静!”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安抚了众人激荡的情绪。大家听到是皇帝发话了,立刻全场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了这位年轻的天子身上。

元修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悲伤、或麻木的脸庞,缓缓开口道:“账本上的数字,是冰冷的。但朕知道,在这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家庭的血泪,是无数人的冤屈!朕今日在此,就是要为你们伸冤!”

“这样!”他向前一步,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你们当中,谁曾经被吴旭,或者他的家人、家奴,迫害得最厉害?谁有天大的冤屈无处申诉?现在,就到这高台上来!当着朕的面,当着所有父老乡亲的面,把你的冤屈,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此言一出,独孤信脸色骤变。他一步抢到元修身边,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道:“陛下,万万不可!让寻常百姓如此近距离接触您,万一其中混有歹人,或者情绪激动之下失了分寸,则圣躬危矣!此事太过冒险!”

元修却只是对着独孤信,轻轻摆了摆手,眼神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信之,无需多虑。”他的声音沉稳而自信,“他们,都是我大魏的子民。朕相信,他们都是淳朴善良的人。朕若连走到自己子民中间的勇气都没有,又何谈为他们做主?退下吧。”

独孤信看着元修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睛,心中一震。

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天子的决定。

他只能躬身领命,退后一步,但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手时刻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扫视着台下的每一个人,准备随时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台下的村民们听到天子竟然愿意让他们上台诉苦,一时间都愣住了。

人群中,有不少人双拳紧握,眼中闪烁着仇恨的火花,他们显然都是被吴旭深深伤害过的人。

但是,吴旭几十年来积攒的凶威,依然像一座大山压在他们心头,让他们犹豫不决,害怕遭到报复,不敢第一个站出来。

贺拔威见状,浓眉一竖,又是对着地上的吴旭,狠狠地一拳砸了过去!

“砰!”

这一拳比刚才更重,吴旭那本已高高肿起的半边脸,瞬间血肉模糊,看上去惨不忍睹。

贺拔威还不解气,他用脚踩着吴旭的头,对着下面的村民们声如洪钟地大吼道:“你们这帮人还在怕什么?!都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这个欺压了你们几十年的恶霸,现在像不像一条丧家之犬?!他现在就在陛下的脚下!就在我的脚下!他还有什么本事报复你们?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敲醒了许多人。

是啊,吴旭已经完了!

他现在就是个阶下囚!天子就在这里,还有什么可怕的?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一个瘦小的身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

“陛下——!陛下啊——!求您为老身做主啊——!”

一声凄厉的哭喊,撕心裂肺,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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