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命争锋(1 / 1)
汉武帝沉默许久。
案前一盏灯缓缓燃尽,他才缓声开口:
“你若真能做到不动兵,不扰地,三旬之后,朕自有断论。”
“若巡而无实,或暗自起意——别怪朕先断你行。”
刘旦再拜:“谨记圣训。”
他退下时,夜风拂过殿门,他回头看了一眼。
他知道,皇帝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
但不是为了胜,而是为了留下。
宫廷未发明旨,太常却提前得到风声,开始着手准备“南行辅政”的方案。
杨洪收到内线传来的消息后,轻轻合上卷轴,唇角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没有急着应对。
他坐在东宫后殿内堂,望着墙上一幅旧图——那是一张空白的山水图,未着一笔,却纸质极厚。
刘据站在他身后,终于忍不住问:“他要下去做事了,你怎么不说话?”
杨洪背对着他,轻声道:“我们已经说够了。”
“下一步,要让他说。”
“他若巡得实,是真为国,那我不拦。”
“可若他巡而虚,动而乱,我就不必再辩。”
他起身,取来笔墨,在空白山水图上落下第一笔。
不是山,不是水,是一座殿堂的轮廓。
“他巡江,我建典。”
“他下民,我上法。”
“看皇上,是要一个能走的儿子,还是一个能守的天下。”
三日后,《储位律典·试章草》公开张榜,三十二条草议,一律署东宫之名,由太学、太常、礼部三方同时审议。
第七条引发争议最重:
皇子若无储籍,不得设外府之策,不得私修权典,不得持诏行政,违者以僭举论。
一纸未成法,却如惊雷震宫。
不少中立派官员在文书之后留下微词:“若成此律,除太子,余皇子皆被圈禁。”
杨洪看到了,却没有删,只在后面加了一句:
储律非为钳人,而为守国。
非独封太子之手,而使太子不得轻动一步。
这一句加上,才让局势重新稳住。
有人看出了他的锋,也看见了他的刃——对敌亦对己。
刘据第一次翻完那份律典草案,坐在案边沉默了许久。
“你不是在帮我。”他说。
杨洪坐在对面,看着灯光下的字,语气平静:
“我是在逼你,把这个天下扛下来。”
“你想坐那把椅子,不只是讲策,不只是不输——你要让人怕你敢立规矩,也怕你自己不破规矩。”
“你要成为让百官信服的‘储君’,不是我推你,是你自己压得住所有人。”
刘据喉头发紧,声音低了下去:
“如果皇上最后,还是不肯立我呢?”
杨洪淡淡一笑:
“那你就不等了。”
“他若真不立,你就上书请辞储籍。”
刘据猛地抬头。
“你逼我弃位?”
杨洪看着他,眼中却闪着锋光:
“不是弃。”
“是逼他在你走之前,做一个决定。”
他轻轻抚过案上那行字:
立储一日不明,朝局一日不安。
“你让他看到,你不是非争不可,但你不可能被搁置。”
“你让他看到,整个天下的秩序,必须有你,或必须没你——不能既要你承重,又不给你名分。”
“这是你最后的仗。”
刘据坐在那里,终于没有再说话。
杨洪起身,望向窗外正起的风,语气低得像自语:
“等吧。”
“看是南水先乱,还是朝制先成。”
“这局,我不动。”
“我就守着这本律典,看他杨洪,到底能不能把皇上——逼出手。”
初春时节,南地寒意未尽,连雨数日,江水暴涨。
刘旦率随行轻车自宜陵入南郡,一路所经郡县,本拟设点问政、访水利、察堤坝,照章程布告,样样俱全,然一路行来,所获民情平淡,所迎官礼疏懒。
郡县皆已接旨,却少有人主动迎接。
当地水政都尉推说久病在身不便面见,令一名副吏代为接洽;两县令一辞“灾后重整”,一称“父母丧期未过”,皆不在府中。
第三日,刘旦坐在一处南水驿站的案前,看着空无一人的台厅,眉头越锁越紧。
身旁韩原低声劝道:“殿下,咱们是按制行事,不必执着于迎接场面。”
“这不是场面。”刘旦轻声道,“是态度。”
“是他们已经知道,这一趟南巡——不重要了。”
韩原噤声。
刘旦起身,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江面翻涌。
他终于意识到,那位不言不动的皇兄,已经在宫中赢下了这场博弈的先手。
不是靠皇帝一句话,而是靠整整一部“储位律典”。
那是制度,是标签,是信号。
朝臣们看到这本律典时,便已明白:太子,是被赋予“正名”的那一个。
而他刘旦,虽然在巡,可不是“下命出使”。
他是“自己要来的”。
就算一路泥泞走遍三郡九县,在那些老成的官员眼里,他不过是个“不肯退场的棋子”。
不是储,也不是敌。
只是个——尴尬的人。
四日后,刘旦到达南郡中府。
他强忍情绪,命韩原再发公文,要求三府一体配合,设听政讲座,招募乡吏入座问答。
照规制,百里之内各县皆应遣吏参与。
当日午后,他整顿仪容,于中堂设位。
厅外高悬横匾:“皇子刘旦临座讲制”。
香点了三炷,茶斟了三回。
却直到斜阳挂在檐角,也只来了七人,其中三个还是县中学生,尚未入职。
刘旦坐在堂上,看着堂下几张稀稀落落的席位,终于将手中册卷一叠,声若冰霜:
“退了。”
韩原跪下:“殿下……”
刘旦并未动怒,也未发声,只沉默起身,独自返回后堂。
他知道,这一次,自己不是在试南府——是南府在试他。
而他,输了。
朝中得报,当日夜,便已有风声传回京城。
“南巡无声,三郡冷遇。”
“所讲无听,所行无令。”
“皇子行,若流客。”
这几句不曾出现在官方公文,却在朝中酒宴私语间迅速传开。
杨洪收到消息时,正在太常正厅与几名律官草议“储典第四案”。
一位主典官开口时提到:“三殿下似难以再动章程,恐怕这第四案可以由太子正式定稿。”
杨洪微笑未语,只抬手轻敲案面:
“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