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账目有虚(1 / 1)
这是杨洪早就安排好的。
他要查账,不是靠一封命令,而是三道令印齐下,礼制,监察,储君三权合一。
他坐在案前,提笔再写了一封信,收件人却不是东宫,也不是沈持,而是
平阳公主。
他知道,接下来的风浪,不止牵动东宫,曹利,宗正府,真正的麻烦,是皇帝。
所以他要提前打招呼。
写完信,他稍作休息,闭目养神。
次日,午时未到,银坊门前便已人声鼎沸。
杨洪没有乘马,没有乘轿。
他一身青袍,步行而来。
身后只跟着两个随从,一个抄录,一个执笔。
他走得极慢,但每一步都踩得稳,像是每踩一脚,就要在这条大街上钉入一颗钉子。
银坊门前早已设好案桌,红绸铺面,四角插旗。
旗上四个大字:问政当街。
右侧是户部南阳主事,左侧是郡守,郡尉,中间空着的,是宗正府钦差的位置。
那把椅子,空了。
杨洪目光淡淡扫过,没说话。
他在主位坐下,抬手接过随从递来的案卷,展开,朗声道:
“太子有令,南阳内库银坊连年出银不明,祭祀冗费不减,祀典庙宇三十七座,虚报建庙,虚列香火,私设银票,内库空账。”
“今日本官奉太子之命,代表东宫,礼问南阳。”
他话音未落,街两边看热闹的百姓便低声议论起来。
“竟有人敢当街问银坊?”
“这不是朝廷的地方吗?谁敢查?”
“听说是太子的谋士,那个从雁门一路杀到长安的杨洪!”
“他?就是那个杨疯子?”
杨洪听见这些声音,不仅没有动怒,嘴角反倒勾起一丝冷笑。
疯子?
你们很快会知道,疯子也能杀人。
他手中竹卷轻轻一抬,点向右侧的户部主事。
“第一个问题:去年南阳内库银坊,拨付镇北祠银票一万两,名为重修庙宇。”
“可镇北祠早在五年前已焚为废墟,重建从未启动。”
“请问,这一万两,是拨给了谁?银票落在何处?修庙的工匠何在?施工图纸何在?”
那户部主事脸色煞白,双手哆嗦:“下官……下官不知情……这是……是曹典司的批文,下官只是……”
“你只是签字。”杨洪冷声打断。
“那好。”
“当今朝制,凡内库出银,需三人签字方可作数:典司,主事,户部监。”
“你若不知,那便是尸位素餐。”
“来人,把他名字记下,交太常寺。”
户部主事扑通跪下:“大人饶命!下官冤枉啊!真的是曹利逼的,下官只是个走账的”
“闭嘴。”杨洪一拍桌面。
“你是走账的,你就得知道账去哪了!”
“现在告诉我,银票在哪?”
那人咬牙,抬头,颤声道:“银票……银票落在了巫沟镇,一家叫龙首观的私庙里。”
“哦?”
杨洪看向左侧。
“南阳郡尉在此?”
郡尉霍年赶忙站起:“下官在!”
“龙首观,在你管辖之地,五年来未曾登记入庙册,未曾纳税未曾入祀,银票却年年送去。”
“你是吃干饭的?”
霍年脸色变了,立刻跪下:“大人明鉴,我……我也是才得知此事!那龙首观地处偏僻,实难监管”
“好一个实难监管。”杨洪冷笑。
“你若连一座私庙都监管不了,那你就别当这个郡尉了。”
“来人,把南阳郡尉霍年,名字也记下。”
“交太常寺。”
两人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全场鸦雀无声。
杨洪扫了一眼那把空着的椅子。
宗正府的钦差,至今未到。
他冷冷一笑,转头看向银坊的方向,忽然扬声道:“曹典司何在?”
声音落地,街头一片寂静。
没有人应声。
杨洪再次开口,声音如钟:“曹利,南阳银坊典司,掌内库十年,连年批文,虚拨银票,祠庙三十七座,庙庙无影,银银无踪。”
“今日问政,尔若不出,便是畏罪。”
“本官当即启奏太子,定为欺君之罪,追责三族!”
话音刚落,银坊大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门内,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身着紫袍,头发花白,面皮松垮,眉目不怒自威。
他走到众人面前,拱手一礼,低声道:“老夫曹利,参见杨大人。”
曹利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老态的颤音,可那一声“参见杨大人”,落在满场人耳中,却像是一块沉石落入湖底,激起无数涟漪。
杨洪坐在案后,神色未动。
他看着那身紫袍,看着那双拄着拐杖的手,看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老了?
不,他不信。
十年银坊典司,南阳内库的活阎王,会是个真正老迈昏聩的糟老头?
不可能。
这副样子,只不过是另一种伪装。
杨洪没有起身,只是略一点头:“曹典司,终于肯现身了。”
曹利拱手,脸上堆着苍老而温和的笑意:“大人言重。老夫不过是个地方小吏,今日突然听闻大人设问政台,心中不安,特来请罪。”
“请罪?”杨洪淡笑。
“罪你认了?”
“若大人说我有罪,那便是有。”曹利拱手。
“老夫不敢辩。”
“你倒是聪明。”杨洪抬手,掀起面前的卷宗。
“镇北祠,龙首观,凤鸣庙,玉泉观……三十七座庙,每年拨银平均在八千两以上,五年来共拨出银票三十七万两。”
“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
“这笔银子,足够装备一支万人边军,足够修三十座郡学,足够让整个南阳百姓三年不赋税。”
“可你把它送去了谁的手里?”
“一个早就烧毁的废庙,一个给人下蛊的巫婆,一个拿着道袍装神弄鬼的骗子。”
“你跟我说你是小吏?”
杨洪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钉在所有人耳里。
曹利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拐杖轻轻点地,咯哒一声。
“杨大人所言,老夫无力辩驳。”
“但”
他忽然看向周围四座。
“这些银票,皆有郡守批文,户部印信,宗正府礼监签字,皆是朝规之内,老夫不过照章行事。”
“若有罪,那也应罪在制度,而非老朽一人。”
“你果然还是不肯认。”杨洪冷冷一笑,抬手一拍桌案。
“陈不言,何在?”
人群中,一个身着太常寺新制官服的账吏颤颤巍巍地走出,跪在地上,双手奉上两卷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