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四卷旧谱已焚毁(1 / 1)
杨洪慢慢抬起头。
“你去把人追回来。”
“谁?”
“那个廖仆。”
“活的?”
“不。”杨洪摇头。
“死活不重要。”
“我要的是他包里的东西。”
陈大领命,立刻起身。
杨洪却在他走出门前,又叫住他:“等等。”
陈大一顿。
“告诉你的人,不要惊动西市的铺子。”杨洪缓缓道。
“那家茶铺,是江充的眼线。”
“让他以为我们还没发现。”
“我不想他收手。”
“我要他继续下赌。”
陈大是一种极快的兴奋:“明白。”
门关上,屋子里又只剩下杨洪一个人。
他坐在桌前,伸手摸了摸那张已经翻得起毛边的宗谱卷宗,指尖划过那一排排名字。
三十六个假宗子,已经除名。
四卷旧谱,已焚毁。
蛊母,已缚。
可皇帝,依旧沉默。
他突然笑了一声,低低的,像是自嘲,又像是喃喃:“你是在等我动内东库,是不是?”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墙之外那片漆黑如墨的夜色。
“那就如你所愿。”
他回身,取出一枚东宫令印,将一封早已写好的密令摊开,落印。
印章落下的刹那,他眼中没有一丝犹豫:
“以东宫之名,查内东库三年银帐,封账,调库,锁印,若涉宗谱,巫祠,蛊案者,立刻入密司。”
“此令先行,后奏。”
他将卷宗封好,亲自交给门外亲卫:“带上三十亲卫,去找沈持。”
“告诉他。”
“从现在开始……”
“东宫,不跪。”
东宫密司,夜未央。
杨洪立在卷宗阁前,望着那一排排被锁住的密档,神情淡漠。
他亲手送出的东宫令印,如今已踏入内东库,如一柄钉入龙骨的铁锥,逼得皇帝不得不动。
可他知道,这还不够。
江充不会等他查完账再认输,皇帝更不会让东宫在未央宫里撒野太久。
他要压得更狠。
要让人不敢不跪。
他转身,吩咐:
“传沈持,密会东宫。”
“传裴迁,调监察司。”
“再传……林照。”
门外亲卫一怔:“林照?北军副将林照?”
“不是那个林照。”杨洪淡淡一笑。
“是她。”
“是那个在南阳斩巫三十三人,带头焚观的红衣女将。”
亲卫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是被贬去守龙首关了吗?”
“我让她回来。”杨洪说。
“从今天起,她归东宫。”
“归我。”
两个时辰后。
东宫密厅,火光照壁。三人对坐,气氛如弦般紧绷。
沈持手捧银账,眉头紧皱:“这是皇帝私库三年内的银流?你真准备全部揭开?”
“揭。”杨洪没有丝毫迟疑。
“不查,东宫就永远是替罪羊。”
“你可知这是逼宫?”裴迁压低声音,手指在桌下一点。
“皇帝若怒,太子都未必保你。”
“我不需要他保我。”杨洪淡淡道。
“我是在给他留位子。”
“留什么位子?”
“留未来皇帝该坐的椅子。”
“你们都看错了。”他站起身,手指一一点向那几份卷宗。
“江充不是敌人,皇帝也不是敌人。”
“敌人是这座宫。”
“这座宫里藏着太多旧血,旧谱,旧债。”
“太子若不清账,哪怕登了位,也会被拖下去。”
“我要做的,不是为太子开路,是……”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灼热的东宫火令。
“为天下,断根。”
他站在火光之后,整个人像一把未出鞘的刀,锋芒藏在骨血里。
沈持和裴迁对视一眼,终于低头应命。
“听杨大人调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红衣林照,奉令入东宫。”
门一开,一道红影踏入。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不是那种脂粉香艳的美,而是杀气与锋利的美。
她穿一身血红战袍,腰间佩双刀,眉心点朱砂,脚步声如刀刃敲击石板,踏进密厅的一刻,整个屋子都紧了一寸。
林照站定,抱拳拱手:“末将林照,听东宫调令。”
杨洪看着她:“你为何来?”
林照抬头,眼中没有半点讨好,只有一句:
“因为你敢动宗正府,敢斩蛊母。”
“我守龙首关三年,没见一人敢杀得这么干净。”
“所以我来了。”
“我想看看,刀落下来之后,你是不是扛得住。”
杨洪轻轻扬了扬嘴角:“你来得正好。”
“我正缺一把刀。”
“从现在起,你跟我。”
“东宫缺人。”
林照没有说话,只是将双刀放在桌上,坐下。
沈持和裴迁对视一眼,心中皆惊。
这不是招人,是立军。
东宫有了林照,就不再只是文臣清册,而是动真刀真枪了。
杨洪望着火光,低声道:“江充还没出手。”
“他在等我们犯错。”
“但他不知道……”
“我们要的,从来不是赢他。”
“是踩着他喊的那句祖制,彻底把他埋了。”
此时,江充府,当夜子时。
杨洪站在东宫高台之上,望着整座长安城。
宫墙之下,百姓沉睡。
宫墙之内,刀锋将至。
他知道,下一局。
江充会动。
皇帝,也会动。
而他已经布下了东宫最后的牌。
东宫高台之上,夜风猎猎,杨洪披着黑色官袍站在檐角,双手负在身后,视线落在长安城的万家灯火中。
他站得很久,一动不动。
身后脚步声响起,是林照。
她换了一身夜行衣,红袍尽去,只着窄袖黑甲,腰间双刀未离,整个人像是藏在夜色中的一柄匕首。
“你不睡?”她走到他身旁。
“你们这些文人是不是都喜欢在风口站着装深沉?”
杨洪没有回头,也没动。
“我不是文人。”
林照挑眉:“你不是?”
“我是杀人用笔的。”
“那也比我们这些用刀的,活得轻松。”
杨洪终于转头看她一眼:“你觉得我轻松?”
林照没说话。她低头,看见他手指微微颤抖。
那是握笔握太久的手,骨节突出,指背青筋浮起。
“你知道我焚那四卷外谱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什么?”
“我怕。”
“怕什么?”
“怕错杀。”
杨洪看着她,声音极轻,“我怕,那里面有一个名字,是无辜的,是因为姓错了,被我烧掉了。”
“可我还是烧了。”
林照沉默。
她以为这个男人天生冷血,天生无情,天生就是为了东宫而活的刀。
可现在她才知道……
他不是无情。
他只是把情,藏在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她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闷。
“你还怕什么?”
“怕太子不懂。”
杨洪轻声说,“他还太年轻,心里还有温善,可我已经替他,杀了太多。”
“我怕他有一天,回头看见我,会觉得我脏。”
林照忽然笑了:“那你早就该脏。”
“你要是干净,江充早就把你剁了。”
她转身,走下高台,走到第三阶台阶时,忽然停住。
“你要是怕错杀,”她没回头,只是轻声说。
“那以后杀之前,先问我一声。”
“我替你背一半。”
杨洪愣了一下,低下头,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