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清账(1 / 1)
那一刻,整个清音殿冷了。
杨洪低头。“陛下不杀我,不是仁,是您知道,我是对的。”
“您怕错。”
“您怕有一天,太子坐上了那个位置,回过头来,第一件事就是清账。”
“清的不是臣,而是您。”
“您怕我活得太久,怕我记得太多。”
刘彻的身子动了动,脚下一步都没前。
他忽然笑了,笑得极轻。
“你说对了。”
“朕怕你。”
“朕怕你这个人。”
“你像一条蛇,钻进东宫,像一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
“你什么都不说,可你什么都知道。”
“你说你是太子的谋士?可你是在做太子的主。”
“你说你是替朕清宗?可你是替自己杀人。”
“你不是大汉的臣,你是大汉的鬼。”
“你是……你是那种朕若一闭眼,就会梦见的人。”
杨洪忽然抬头,视线如火。
“那陛下要不要试试?”今晚闭眼,看还能不能醒来。”
刘彻视线瞬间收紧。
他看着这个人,忽然觉得背心发冷。
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住了。
他忽然开口:“你要什么?”
杨洪一笑,低声道:“臣要……宗室再不敢造谱,要……太子登基,宗正府不敢动一笔。”
“要……天下人知道,从今天起,谱上写的不是血。”
“是命。”
他抬步,走上前,站在刘彻一尺之外:“若陛下舍得,那就把这把刀收回去。”
“若舍不得,就别再试我。”
“你试一次,我杀一次。”
“你再试一次,我杀干净。”
“包括……您。”
刘彻视线冷如深井。
可他却没有动。
杨洪拱手,转身离开。
他走出清音殿,风吹起他的袍角。
那一刻,整个未央宫都像是低了一头。
门外,王启年迎上来:“大人?”
杨洪没看他,只是淡淡道:“准备。”
“我要动第三刀。”
杨洪走出清音殿时,这句话还在他喉咙里咀嚼着。
不是说给皇帝听的。
是说给他自己。
第一刀,斩的是宗正府,杀的是江充,震的是朝纲。
第二刀,斩的是赵家,打的是中宫脸面,震的是宗室。
第三刀,要斩谁?
郡王宗支。
东宫密阁,夜未阑。
苏婉音坐在灯下,白衣披肩,指尖翻着一卷密录,眉心紧锁。
林照站在门口,伤势已愈七成,刀未离身。
“你确定,第三刀是动郡王宗支?那不是皇帝亲封的?你动他们,皇帝会疯。”
杨洪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枚玉简。
那是他从清音殿回来后,皇帝亲手丢在桌上的。
简上刻着六个字:“齐王血脉,慎动。”
“越不让我动的,我越要先杀。”
苏婉音抬头:“你打算怎么杀?”
“齐王一脉,封国五州,宗录单列,按大典,他们早已脱宗。”
“你若动他们,就等于打皇帝亲立的脸面。”
“而且……”
“他们不是伪谱。”
“是正宗。”
杨洪点头:“所以我才要动。”
“因为他们是正宗。”
“他们是这世上少有的,能让皇帝低头的那一批人。”
“我不杀他们。”
“东宫永远不是主。”
他抬手,指向案上的宗谱副本。
“你看这几个名字。”
“齐王刘商,册封二十七年,未曾入朝。”
“其子刘崇,册封十年,未纳祀文。”
“其孙刘胤,现年十五,已被宗正府私入宗谱,列为皇亲支脉,享俸三品。”
苏婉音指尖一顿:“刘胤?那不是……那不是?”
杨洪点头:“是的!是皇帝最宠的那个孙子。”
“也是齐王一脉,唯一在长安的血。”
“他们送他来,不是为了读书。”
“是为了接位。”
林照皱眉:“他才十五岁,接什么位?接太子的位置。”
一语落地,屋中风声都像是停了。
林照脸色陡变:“你是说皇帝要让刘胤做太子?”
“不是现在。”
“是我死了之后。”
杨洪轻声道:“刘询是外脉,是太.祖嫡长残支,能震朝堂,却不能登基。”
“刘据是储君,但被我扶得太高,皇帝已经心生忌惮。”
“而刘胤,是最干净的。”
“是皇帝亲封,亲养,亲教的。”
“是他自己可以完全掌控的人。”
林照咬牙:“你要杀他?”
“杀不了。”
“但我要让他,废。”
“我要让他,在宗谱上,永远是个没资格拜祖的人。”
“我要让皇帝知道,他养的这个孙子,连祖宗的门都进不了。”
林照沉默了。
苏婉音也沉默了。
她们都知道,这一刀,比前两刀都要狠。
因为这不是杀人。
而是杀一个皇帝的梦。
杨洪起身,走到密阁正中,面朝北方。
“我要你们查。”
“从现在起,把齐王一脉在长安的所有行踪全查一遍。”
“谁来过,谁送信,谁教书,谁给银。”
“我要知道这个刘胤,他是人还是刀。”
王启年连夜出宫,调三十名密探。
林照亲自带人,潜入齐王府暗线。
苏婉音翻遍三代宗谱,找出齐王一脉的所有祀文漏洞。
而杨洪,坐在密阁之中,开始写第四份“除宗备录”。
他不会等他们动。
他要先动。
要一刀,把皇帝的脸劈在宗谱上。
清晨,未央宫,内东苑。
刘胤穿着一身白衣,正在太傅堂内抄书。
他年纪虽小,眉宇间却已有少年之气。
他不说话,不笑,写字极快。
太傅是皇帝亲选的老儒,整整教了他五年。
“殿下今日字迹不稳。”
老儒开口。
刘胤淡淡道:“昨夜风大,未睡。”
老儒点头:“东宫之事?”
刘胤未答,只道:“杨洪是不是要动我?”
老儒顿了顿,低声道:“若杨洪动你,便是动皇帝,他不敢。”
刘胤忽然放下笔,站起身。
“他敢,因为他不是东宫的人。”
“他是大汉的鬼。”
屋外风起,卷起书页一角。
刘胤轻声道:“那我就看看。”
“这次他能不能杀干净。”
东宫密阁,夜更深。
墙上的铜漏沙已经落到底,殿中灯火未熄。
杨洪坐在主案后,面前堆着三十卷从宗正府旧档中调出的“齐王祀文副录”。
每一卷上都盖着红印,印色褪得发白。
他翻得极慢。
像是在翻一具尸体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