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方孝孺:殿下,你终于回来了(1 / 1)
苍老的身影在红墙白雪间渐行渐远,帝王的心事,如同这未化的积雪,沉重而漫长。
想要撼动这社会的根基,从来不是靠多宏伟的政策。
再精妙的政令若到不了地方,终究只是纸上空文。
如今朝廷积弊已深,尾大不掉的困局仍在延续。
朱小宝渐渐明白,变革的核心在于思想,而思想的枢纽,恰恰系于儒家。
曾几何时,他鄙夷那些被视作封建糟粕的儒家教条,可此刻却不得不重新审视。
若总以后世视角评判当下,不过是自欺欺人。
治国理政从不是少年人的热血冲动,更非随波逐流的空谈。
为何有人偏喜诡辩?
这是因为知识的贫瘠,他们看事只懂一面,缺乏支撑多元视角的积淀。
当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发现固有观念亦有谬误。
直到学会沉默思考、不盲从他人时,才算真正开始蜕变,这是朱小宝九日来沉心思索的感悟。
先前他不理解,为什么儒家能被封建王朝奉为圭臬?
古人不缺智者,明知其会固化思维,为什么还要推上神坛呢?
答案其实简单,因其能驾驭人心,服务统治。
换言之,若法家、墨家、阴阳家等学说同样以束缚礼乐、巩固统治为核心,也会被捧上神坛。
一切,不过是时势所需。
试执政这一年,朱小宝尝试过诸多改革,唯有驿站改制算彻底成功。
街市整饬、道路修缮,乃至火耗归公等举措,都难言成效。
上层政令未必能得到下层执行,以士绅地主为核心的地方势力,总会阻挠任何损害其利益的政策。
地方官府在承平年代更不敢得罪士绅,他们需要依靠这些豪强维系安稳、治理百姓,这直接关乎他们的官途与政绩。
若士绅不配合,新政便寸步难行。
开海禁、办官学、设医馆、修交通,乃至土地、税收、户籍改革……
这些看似美好的蓝图,该如何推行?
前几项于地主阶级损害有限,因由朝廷出资,可后几项却是从他们口中夺食,每一步都步履维艰。
更遑论未来的削藩与削减宗室俸禄,桩桩件件都是难啃的硬骨头。
或许可以做个暴君,以杀戮威慑反抗者。
可朱元璋杀了半辈子人,结果又如何?
若暴力能解决问题,治国岂不太简单了?
现实却残酷地证明,这不过是空想。
九天来,朱小宝思绪万千,虽有感悟,却尚未形成完整方略。
应天大街比镇江府更显繁华,朱小宝身着素衣混在人潮中,步伐平静,周身气息却更显沉稳。
几个中年汉子很快注意到他,那是锦衣卫。
头目凑近时惊得失色。
“殿下?”
朱小宝并未理会,径直朝皇城走去,他需要时间思考如何与朱元璋开口。
见他无视自己,锦衣卫小旗正要行动,却被朱小宝冷声喝止。
“想抓我去诏狱?”
小旗慌忙躬身。
“卑职不敢。”
“那就滚!”
待他们退去,何广义带着人匆匆赶来,见到朱小宝时喜极而泣,连忙将披风披在他身上。
“殿下可算回来了!廖家兄弟前两天被皇爷放了,方夫子与刘夫子正和国子监的人辩驳,今日还有千名学生在洪武门外叩阙……”
“谁安排的?”
朱小宝听到此处顿了顿。
“像是徐姑娘。”
何广义低声回禀。
朱小宝轻叹。
“这丫头下手太狠了,怕是要有学生被抓了。”
“刑部杨大人是咱们的人,不会为难他们的。”
何广义又道。
“您走后,皇爷没精力批奏疏,奏疏分类全交给朱允炆了。”
朱小宝点了点头。
“看来是朱允炆堵塞言路,妙锦才安排了这出戏。”
“皇爷爷这些天在做什么?”
朱小宝忽然问道。
何广义摇头。
“不清楚,但已经不理朝政许久了。”
朱小宝转身认真看向他。
“你且说实话,我这回,可真是做错了?”
“卑职不懂,但殿下既这么做,定有您的道理。”
何广义坚定道。
朱小宝笑了。
走到天津桥广场,见千名学生长跪在地,朱小宝心中微颤。
我任性行事,却让这么多人担责,但虽然心有愧疚,却也从未后悔决定。
“叫方孝孺和刘三吾来。”
他沉声吩咐。
何广义领命而去。
很快,两位老夫子匆匆赶来。
见到朱小宝,方孝孺率先冲上来,厉声质问道。
“殿下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京师多少人牵挂您?再晚回来,储君之位怕都保不住了!”
说着说着,他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我曾想以死明志,蓝玉他们都要进宫找朱允炆对峙,可您却一声不响地走了……”
看到朱小宝身上的素衣,他更是泪流满面。
“听说您走时还带着伤,现在好些了吗?”
刘三吾被方孝孺又急又忧的样子弄得发愣,一时说不出话,只能在旁边叹气。
听着方孝孺哽咽的话,朱小宝心里一软,避开正题说。
“让夫子担心了,我好多了。”
“夫子还是赶紧去把学生们劝回去吧,别再闹出什么事了。”
方孝孺还要再说,却被刘三吾拉住了,幽幽叹道。
“方夫子,太孙殿下才舞象之年啊!”
方孝孺猛然怔住。
对啊,他才十八岁,还是个少年,可谁想过他肩上扛了多少事?
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又在干什么呢?
他面露悔色,终究没再言语,跟着刘三吾转身去劝离学生。
谨身殿。
朱元璋负手立在殿前汉白玉栏杆旁,俯瞰着面前空旷的广场。
他刚从东宫回来,那封信笺还在掌心烙着温热。
通篇读下来,居然没有一句道歉的谄媚之词,这倒显出他心中有自己的坚持。
这混小子,倒真随了他年轻时的脾性。
“陛下!”
蒋瓛恭敬侍立在朱元璋身旁。
“锦衣卫那边……”
朱元璋喉头滚动,对蒋瓛道。
“唐赛儿那边,撤了吧。”
蒋瓛猛地抬头,怔愣片刻才道。
“卑职这就去请太孙殿下回宫!”
“嗯。”
朱元璋挥了挥手。
等蒋瓛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他才缓缓转过身,望着奉天殿方向喃喃道。
“大孙……回来吧,爷爷不恼了。”
他知道自己性子倔,却没想过朱小宝执拗起来比他还狠。
原以为他是叛逆,却没想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着想,是自己太冲动了。
想到朱小宝走时可能还带着伤,朱元璋心里像被针扎似的,只盼着孙儿别落下病根。
不然,他绝不会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