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沉檀香(1 / 1)

加入書籤

火舌卷向她腕间的银镯时,罗杰直接扬手把灯抛进恒河。

燃烧的莲花灯撞上金纱,在水面炸开流火。

他们屏息等待骚乱,却见信徒们欢呼着合十祷告——原来误打误撞完成了最隆重的火供仪式。

次日破晓前,小七裹着抢来的祭典经幡溜出旅馆。

阿西河坛的晨浴者已排成长龙,她混在人群里偷舀圣水,却被罗杰逮个正着。

灌满的铜壶太重,泼湿了他的亚麻衬衫,透出腰腹结实的轮廓。

卖花童趁机往他们身上挂满金盏菊,小七掏零钱时带出那枚城堡铜币。

硬币滚进晨浴妇人的铜盆,在初升的朝阳下闪了闪,沉入铺满花瓣的恒河底——像被神衹收走的通关文牒。

………

一天后,两人来到梅兰加尔堡。

“这城门能把大象都衬成蚂蚁!”小七仰头望着梅兰加尔堡的第一道铜钉大门,后腰抵着罗杰的背包才没栽倒。

拉贾斯坦邦的烈日把砂岩城墙烤出蜜糖色泽,风里卷着骆驼商队遗留的孜然味,混在卖艺人的蛇笛声里往人衣领里钻。

罗杰正往相机装滤镜,镜头突然被小七塞进颗剥了一半的石榴。

殷红子粒粘在遮光罩上,像给黑色镜头点了朱砂痣。

“快拍!那老头要变魔术了。”她指着城门阴影里耍傀儡戏的艺人,自己却踩着排水沟凸起处翻上了城墙垛。

穿过第三道绘着象神的大门时,小七非要数清门钉数量。

“三百四十七……哎你别晃!”她踩在罗杰肩头,指尖划过铜钉表面的梵文刻痕。

巡逻保安的哨声响起瞬间,罗杰扛着她躲进门楼夹层,震落的灰尘呛得两人闷声咳嗽,在石壁上交叠出滑稽的剪影。

第四道门的拱顶悬着巨型黄铜灯台,小七蹦跳着去够垂落的流苏,发梢扫到正在拓印壁画的考古学生。

对方气急败坏举起沾满印泥的滚筒,她拽着罗杰躲进壁龛——正是三百年前王公偷情的密道入口,如今堆满游客遗落的矿泉水瓶。

镜宫的琉璃墙嵌着万千菱形镜片,小七对着某块碎片涂唇膏,突然发现所有镜中的自己都在朝不同方向眨眼。

罗杰举着三脚架当教鞭,指挥她调整站位,让阳光透过琥珀色玻璃窗投射在镜群上。

“别动!”她突然僵住,看着某片镜子折射出他后颈的汗珠——那滴水正沿着脊椎缓缓下滑,在千万镜面的复制下,化作顺着砂岩城墙淌下的虚拟瀑布。

偷吃零食的松鼠从梁上掉落坚果,击碎幻象的同时,也砸中了举着自拍杆的韩国游客。

干涸的蓝琉璃浴池里积着鸽粪,小七却硬要摆出贵妃沐浴的姿势。

罗杰蹲在雕花柱廊下调整广角镜头,忽然被泼了满身石榴汁——她偷倒了供奉在池边的鲜红祭品。

粘稠汁液顺着浮雕爱神的翅膀滴落,引来成团绿头苍蝇。

管理员挥舞扫把赶来时,小七已翻出浴池,赤脚在回音廊飞跑。

镶嵌着云母片的墙壁将她清亮的笑声折射成多重唱,惊醒了在帝王寝宫打盹的野猫。

地下藏宝室的门虚掩着,霉味里混着檀香。

小七举着手机电筒照向玻璃柜,突然拽住罗杰的衣摆:“快看!那个青瓷碗的裂痕像不像地图?”

阴影里的保安闻声转身,两人急退时撞上仿制的铠甲,铁手套恰好勾住她纱丽的金线流苏。

挣脱时流苏缠紧了护腕甲片,小七情急下咬断丝线,嘴里含着半截金线被罗杰拖出藏宝室。

转过三个弯才敢停下,发现那金线另一端粘着片孔雀羽毛——不知是哪个世纪王公情书里的信物。

西侧瞭望台的铁梯缺了三根横杆。

小七抓着生锈栏杆往上攀,纱丽下摆被风吹成降落伞。

罗杰在下方托着她脚踝,掌心触到她系在脚链上的卢比硬币,凉得像地窖里的镇殿宝石。

登顶时正遇群鹰归巢,褐色翅膀掀起的气流卷走了小七的草帽。

她探身去抓,整个人挂在垛口晃悠。

罗杰拦腰把她抱下来时,草帽正巧罩住下方游客的冰淇淋,化开的奶油顺着古城墙流淌如微型雪崩。

废弃的马厩墙上有幅剥落的战争壁画。

小七蘸着矿泉水复原颜料,指尖突然染上暗红。

她吓得往后蹦,撞翻堆在角落的陶罐,滚出个刻着情诗的银指环。

闻声赶来的管理员举着钥匙串喝止,小七情急中把指环套上罗杰无名指。

老头突然变脸微笑,用印地语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掏出自己的铜戒指非要跟他们碰杯。

后来才知这是拉其普特人祝福私奔情侣的古老仪式。

夕阳将琥珀堡浸入蜂蜜罐时,他们找到了那台十八世纪的铸铁炮。

小七骑在炮管上挥舞纱丽,看罗杰用长焦镜头捕捉她与落日重叠的瞬间。

取景器里忽然闯入个戴鼻环的少女,往炮口倒了整袋万寿菊花瓣。

夜色初降时,最后一缕光正巧穿过炮管,将满地花瓣映成跳动的火苗。

整座城堡响起晚祷钟声,惊起群群乌鸦,翅尖掠过小七高举的橙花环——那是在祭坛边用半包湿巾跟小贩换的,此刻成了盘旋黑云中唯一的亮色。

夜游项目的工作人员递来支骨笛:“吹响能召唤城堡神鹰。”

小七鼓着腮帮子吹出放屁似的颤音,却引来只耳羽残缺的老鹰。

它俯冲下来叼走罗杰的棒球帽,爪尖勾断了他腕上的橙线绳。

追到护城河残址时,发现老鹰把帽子丢进了荆棘丛。

小七用发卡拨开枝杈,意外戳出个彩陶小人——导游书上说这是梅兰加尔失传的孩童玩具。

她把陶人塞进帽子,却被罗杰扣在头顶,垂下的发丝间沾满带刺的紫色野花。

违规翻入地宫时手机只剩3%电量。

小七借着幽光摸到穹顶的星象图,二十八宿的银箔早已氧化成青斑。

罗杰点燃景区地图当火把,飘落的灰烬粘在星图表面,竟拼出个歪扭的爱心形状。

保安的脚步声逼近时,小七扯断项链把珍珠抛向星图。

珠子卡在摩羯座与宝瓶座的间隙,随他们逃跑的震动滚落下来,在石阶上弹跳如流星坠地。

第二天当地报纸会刊登“古堡显灵”的新闻,配图正是那颗嵌着口红印的珍珠。

………

休息一天,两准备打卡当地博物馆。

“这穹顶像打翻的颜料罐!”小七倒退着撞上阿尔伯特大厅博物馆的大理石柱,后脑勺堪堪避过柱顶雕刻的孔雀尾羽。

正午阳光从中央穹顶的彩色玻璃倾泻而下,在她杏色亚麻裙上淌出流动的斑斓光河。

罗杰举着相机后退取景,脚跟碾碎了几粒从廊檐掉落的鸽子粪。

二层环形廊柱间悬着百盏黄铜吊灯,小七趴在镀金栏杆上数玻璃穹顶的几何图案。

当数到第三十七块琥珀色菱形玻璃时,整点报时的钟声震落梁间积灰,细碎金粉飘进她因惊叹而微张的唇缝。

罗杰趁机按下快门,取景器里她睫毛上的金粉与穹顶折射的靛蓝光晕重叠,仿佛瞳孔里绽开了孔雀翎羽。

“快看这个角度!”她突然拽着罗杰躺倒在地。

仰视的视野中,维多利亚风格的铸铁扶栏与拉贾斯坦传统壁画在穹顶边缘碰撞,哥特式尖拱与莫卧儿花纹在四百吨玻璃的调和下,熔成一杯层次分明的鸡尾酒。

东翼展厅的孔雀石廊道让两人同时屏息。

七百块深浅不一的绿松石镶嵌成孔雀开屏,小七踮脚去触最高处那颗翡翠眼斑,指尖却蹭到前日游客留下的巧克力渍。

罗杰用湿巾擦拭时发现,石料纹理中竟藏着极细的金线,像孔雀羽管中流动的蜜。

转角处整面墙的镜面装置将孔雀石无限复制,小七突然转身与镜中自己对掌。

重叠的翠色漩涡里,罗杰举着相机的手从第十七个镜像中穿出,宛如从翡翠宫殿深处递来的邀请函。

某个顽童抛来的纸飞机撞上镜面,惊碎了这场虚实交错的游戏。

细密画展厅的光线刻意调暗如黄昏。

小七鼻尖几乎贴上玻璃,看金箔在波斯蓝底色上凸起的纹路:“这些金线比我的头发丝还细!”

她散落的发梢扫过展柜,静电引得画中公主的珍珠耳环微微发颤。

罗杰举着放大镜研究狩猎图,突然轻笑出声——某位中世纪画师在象群中藏了只戴眼镜的猴子。

小七凑近时撞歪了他的银框眼镜,双重镜片将画中骑士的长矛折射成贯穿两人太阳穴的银色光针。

管理员轻咳提醒时,她正用口红在便签本临摹战马飞扬的鬃毛。

顶楼的纺织品展区浮动着百年沉檀香。

小七隔着玻璃摩挲十七世纪的婚礼挂毯,指尖在空气里勾勒金线刺绣的走向。

当发现新娘头纱角落绣着只偷吃芒果的松鼠时,她激动得转身撞翻介绍立牌,金属支架倒地声在拱顶下炸出连绵回响。

罗杰蹲身扶正立牌时,瞥见展柜底部有团纠缠的彩线——或许是修复师遗留的线头。

小七趁机把薄荷糖纸折成小纱丽,塞进微型织机模型的梭子里。

十分钟后,这抹现代工业的荧光绿将在保安的惊呼中,混入十四世纪棉麻经纬的叙事诗。

中庭临时搭起的木偶戏台正上演史诗剧。

小七盘腿坐在波斯地毯上,看柚木雕的克里希纳神偶被丝线拽得摇晃。

当反派魔王的脸谱被灯烤得卷边时,她偷偷用手机照亮神偶背后的操控绳——二十一世纪的LED白光刺破古老传说,在幕布投下科技与神话交战的剪影。

散场后她缠着老艺人学操纵婚庆人偶,却让新郎的脑袋转了七百二十度。

罗杰试图补救时扯断三根控线,赔给艺人半包荔枝糖。

离开时他们布袋里多了个断臂的舞姬木偶,那是老艺人眨着眼塞来的“教学道具”。

西北角的陶器馆冷气开得很足。

小七蹲在恒河陶土展柜前哈气,白雾在玻璃上晕开潮湿的圆斑。

当解说提到双耳罐曾装满恒河圣水时,她突然从背包掏出在瓦拉纳西偷灌的矿泉水瓶,与展品进行跨越时空的“干杯”。

罗杰被一组风铃陶器吸引,不同尺寸的铃铛被气流拂出断续音阶。

小七凑近轻哼拉格曲调,声波震动让最小那只陶铃泛起嗡鸣。

保安狐疑的注视中,两人假装研究标签迅速撤离,身后陶铃余韵与空调风声交织成即兴奏鸣曲。

通往露台的镜廊布满细密裂纹。

小七对着某块菱形残镜涂唇彩,突然发现所有碎片里的自己都在做不同表情。

罗杰举起三脚架充当临时画框,将她分割成九个着装迥异的版本:纱丽翻飞如敦煌飞天的,棒球帽反戴似街头潮人的,还有半边脸浸在隔壁展品投射的靛蓝染料里的。

夕阳恰在此刻穿透镜廊,把裂纹镀成金丝。

两人重叠的身影被折射到廊柱的象牙浮雕上,战神举着的长剑尖端突然亮起一点橙红——那是小七晃动的石榴石耳坠,在某个光学巧合下点燃了石雕的瞳孔。

十九世纪的星象仪正在演示日月食。

小七随着黄铜环的转动张开双臂,腕间七串玻璃镯叮咚作响。

当月球模型滑入地球阴影时,她突然倒进罗杰臂弯,后仰的发丝扫过三百年未动的齿轮组,惊起一小片银色尘雾。

讲解员宣布闭馆的广播响起时,小七正趴在珐琅星图地砖上找天蝎座。

罗杰拽她起身的瞬间,穹顶最后一缕紫光扫过展柜的占星罗盘,磁针在两人衣摆掀起的微风里偏转半格,偷偷修正了某个早已失效的古老预言。

闭馆音乐是西塔尔琴与管风琴的合奏。

小七倒退着下楼梯,看暮色在彩窗上逐格熄灭斑斓。

她的帆布鞋跟磕到某级台阶的缺口,震落穹顶缝隙里沉睡的鸽子绒,羽毛飘过罗杰镜头时,恰好框住她伸手捕捉的瞬间。

在纪念品商店,她用沾满陶土粉的拇指按在博物馆指南扉页,转身抓过罗杰的手叠印上去。

两个灰扑扑的指纹盖住阿尔伯特亲王的肖像,像给这位十九世纪的建造者戴上现代游客的勋章。

玻璃门外,喷泉池突然亮起的灯光将他们的剪影投在砂岩外墙上,与廊檐石象的轮廓交融成第三尊无名的雕塑。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