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静(1 / 1)
她抬起手,将那一点殷红摊在指尖,高高举起。
“这是……蜡!”
殿内瞬间一片哗然,惊呼声,质疑声不绝于耳。
“蜡?!怎么可能?”
“胡说!”
“明明是从佛眼流下的血泪!”
众人面露惊骇地看着她指尖那点一点鲜红,全都不敢置信。
叶如棠跪在满地香灰与残石之间,薄唇微启,声音清朗而坚定,“方才佛前香炉燃得极旺,火焰距佛像不过尺许。”
她指向地上碎裂的佛首,“石像眼中藏有蜡脂,受热熔化,才会滴落。此蜡脂中加入了胭脂虫红和苏合香油,因此颜色鲜红且不易干涸,看着极似血泪。“
“这根本不是佛祖显灵。”她语调陡转,眼神冰冷,“而是有人早有预谋,借神佛之名,行惑乱人心之实。”
她的话犹如平地惊雷!
众人的质疑声顿时全都停了下来。
她裙摆沾尘,鬓发微乱,却跪的背脊笔直。
她转向殿门外那道沉稳高大的身影。
“陛下!”她一字一顿,声音清亮,穿透人群,“这是有人故意布下假象,意图误导人心,动摇社稷。请陛下明鉴!”
话音落下,她缓缓低头,额头贴地,姿态端正,恭敬至极。
整个大殿陷入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谁都未曾料到,事情转瞬之间,演变成这般模样。
殿中众人不是天皇贵胄,便是贵妇高官,稍加思索便都明白过来。
这石像起先的出现便被传得有如神迹,众人即便是看到石像眼中泣血,也无人胆敢爬上去辨别真伪。
若是平常日子里也就罢了,偏偏皇室众人来上香时才“显灵“,背后之人用心险恶,昭然若揭。
而眼前这位后宫女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先是一语击碎骗局,后又一跪震惊全场。
皇权!皇权啊!众人此时已明白过来,皆是心中惴惴,刚刚怎么所有人都像着了魔一般,居然胆敢质疑皇帝?!
殿外的沈长昭静静地俯视着她。
她跪在那里,香灰和尘土,沾满衣襟,却宛如一道柔光,射穿了殿中的阴影。
皇帝眉心微动,微微抬手,“顾怀瑾。”
顾怀瑾俯身,“臣在!”
沈长昭眸色冷如寒潭,声音如霜刀割面:“将此处官员并寺内僧众全部拿下!彻查此事。”
“是!”
顾怀瑾转身而出,一队禁军如利刃穿阵,涌进人群。
“圣上开恩!圣上饶命啊!”
“陛下!冤枉啊,我们真不知情啊!”
一众僧侣顿时瘫倒在地,哭喊如潮。
几名本地文官早已脸色煞白,不停高呼冤枉,却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百姓们尽皆跪倒,不敢再发一言,生怕再度冒犯天威。
殿内,太后整个人靠在陈嬷嬷怀里,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微颤,额角渗出一层细汗。
陈嬷嬷慌了神,欲扶她起身,怎料太后脚下一软,身子晃了两下没能站起,险些栽倒在地。
太后岂可在众人面前失仪!太后此时若因惊吓摔倒,传了出去,必将使皇家颜面扫地。
叶如棠瞧得分明,心中一紧,顾不得礼数,快步上前半跪在地,一手稳稳托住太后的后背,一手拢住她臂弯,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将人轻轻半架了起来。
太后身上冰凉,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太后定是乏了。”她声音不低,语调平稳,却压不住声调中的一丝颤抖,“臣妾扶太后去殿后歇息。”
陈嬷嬷看了她一眼,目露感激,二人一同用力。
就在她起身的刹那,一只大手突然从身侧伸来,带着沉稳的力道,一把接过了太后的手臂。
是皇帝。
沈长昭眉头紧锁,眼眸沉得几乎滴水来,将太后稳稳托起。
“传朕旨意,皇室众人即日起暂居灵山寺,择日回宫。”
此言一出,大殿中秩序落地。
有人悄悄松了口气,有人仍旧面如死灰。
众人各自散去,惊魂未定,心事难安。
山后的小院,一片幽静。
墙外松柏掩映,四面时有山风拂过,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细响,掠过耳边,甚是清凉。
太后被安置在最清净的一间禅房中,叶如棠亲自侍奉在侧。
屋内没什么装饰,淡灰的墙,青木的桌椅,清净,安稳。
太后躺在榻上,陈嬷嬷守在一旁,太医正在凝神诊脉。
叶如棠坐在榻边,眼神一刻没离开脉枕上太后的手腕。
许久之后,太医终于缓缓起身,行礼回禀:“昭容娘娘,太后年岁已高,今日之事惊扰极重,乃至心气浮动,脉象虚急。”
“需静养几日,切忌挪动,臣稍后便开方,以温补安神之药为太后稳固心脉。”
叶如棠轻轻颔首:“有劳太医了。”
太医开好方子,叶如棠接过来,审视了一番后,递给陈嬷嬷。
低声叮嘱,“有劳嬷嬷,此处非比宫中。太后的汤药、膳食、饮水,烦请嬷嬷亲自操持,一一查验,再奉与太后。”
陈嬷嬷眼眶微红,不断点头:“昭容娘娘心细如发,老奴省得,定会留心,请娘娘放心。”
叶如棠带着魏嬷嬷,跟随一小沙弥来到后院厨房。
灶火还未熄尽,魏嬷嬷在粗陶罐中仅寻到木瓜与百合,“娘娘,只有这些。“
叶如棠微微一笑,“无妨。”她洗净双手,去皮,剜芯,切块,加入泉水下锅,文火慢炖。
风吹进厨房,带着竹林清香,也卷起锅中逐渐飘出淡淡香气,飘在屋内。
“娘娘,歇息片刻罢,有老奴看着呢。”魏嬷嬷扶着她坐在屋内的藤椅中。
她这才发觉自己双腿酸软,指尖冷得发麻,不知是外面的山风,还是方才殿中那一跪,已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魏嬷嬷将做好的甜汤盛在陶罐中,又取来洁净的汤碗,叶如棠亲自端至太后榻前。
此时太后已服过药,面色缓和了许多,眉头却还紧紧皱着。
她抿了几口甜汤,忽而伸出手,握着叶如棠的手拉着她坐在自己榻边,叹道:“今日之事,幸亏你心细,才未让奸计得逞。”
陈嬷嬷红着眼点头,“昭淑容遇事不乱,实属难得。”
叶如棠垂眸,轻声道:“臣妾只知孝敬太后,不敢居功,并未多想。”
太后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缓缓闭上了双眼。
叶如棠亲手替太后拢好被角,将榻边纱幔轻轻放下。
“请太后安寝。臣妾就在外头守着,若有事,随时唤我便是。”
说罢悄悄退至门外,抬起头看了一眼。
暮色将临,天光在檐边拉出一层淡金,风吹过松柏,灵山寺中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