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严办(1 / 1)
夜色将合。
山风拂过寺内屋檐,枝影斜斜,月色淡如水银泻地。
叶如棠亲自端着食盅,轻手轻脚地走过小径,魏嬷嬷提着灯笼跟在她身后,火光打在她衣角,摇出一片温柔的暖影。
这一盅汤羹,她炖了一个时辰。
黄花梨去燥,莲心降火,陈皮醒脾,正是为天子而备。
沈长昭的禅房在寺中最深处,一个精致的二层小楼内。
四面虽有禁军和内侍值守,却是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她在门前屈膝下跪,“臣妾给陛下炖了汤羹,请陛下尝一些吧。”
屋内沉默了片刻,木门“吱呀”一声开启。
裴公公出来了,“娘娘,请。”
叶如棠走上台阶,款步而入,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
沈长昭正凭栏而立,只着一件深青色常服,乌发半挽,几缕垂于颈侧,整个人静静矗立在月下,月光落在他眼底,面色如水,喜怒难现。
她抬头看他,一瞬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这位以铁腕著称的君王,杀伐果断,心性坚定,可这一刻站在夜色中的他,周身却莫名显露出几分落寞。
沈长昭转身,将正在行礼的她轻轻扶起,声音低哑,“昭儿今日,立了大功。”
“朕心甚慰。”
她被他拉进了屋内,二人一同坐在桌前。
她打开了盖子,一缕梨香随热气扑出,她轻轻拂袖,抬眸看他,“当时臣妾,其实……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如今想来,都只觉腿软呢。”
沈长昭轻轻一笑,默默地看着她,眼角的线条柔和了不少。
她一边拿起汤碗,盛出梨汤,一边自嘲似的低声细语,“臣妾不过一介后宫妇人,哪里想得许多。”
“不过是心中焦急万分,一心只想着,陛下何等英明,岂容他人置喙!这才斗胆上前。”
“如今臣妾心中颇为懊悔呢!这等宵小伎俩,如何能够蒙蔽圣上?臣妾不该上前的,若陛下亲自揭穿,岂不更是万民敬仰?倒是臣妾多事了。”
她语调绵缓,眉眼低垂,仿佛真心惶恐不安。
“臣妾自幼跟随父亲学习香道,今日之事,想是父亲在天有灵,方能令臣妾识破奸计。臣妾……也只会这些了。”
“父亲时常教导,天地君亲师,五伦之首便是忠君,唯有忠君方是这世间唯一正道。”
她将汤碗端起,捧给皇帝,“昭儿心中,唯有陛下。“
屋内有一瞬的寂静。
沈长昭望着她,没有开口,伸手接了过来,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随即眼中露出几分惊讶,“这是什么?”
“黄花梨、莲心、陈皮。臣妾想着,陛下今日动了怒,又忧心太后,怕是肝火难平。”
“这汤,怯火安神顺气,陛下用了,也好睡得安稳些。”
她声音轻柔,手心却早已冒出了细汗。
刚才在皇帝面前提及父亲,而如今父亲的冤案毫无进展,此举不亚于催促皇帝,颇有几分冒险,实不知是否会触怒了他。
沈长昭将汤盅放下,忽地抬手,将她拉入怀中。
她整个人扑进他胸膛,鼻尖嗅到他衣襟上的龙涎香气,心跳越发猛烈。
皇帝一言不发,手却顺着她的肩缓缓落下,在她腰间停了一瞬,轻轻收紧。
她下意识地僵了僵身子,“陛下?”
“昭儿。”他嗓音沉得如同外面的夜色,“你很聪明。但朕要的并非只是你的忠心。”
她伏在他怀中,眼睫轻颤,半晌才道:“臣妾,只知为陛下好。”
他没再开口,而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被他扣在怀中。
屋外枝影婆娑,夜色如织,屋内烛火忽明忽暗。
圣心如渊,这是一个连爱都带着锋芒的帝王。
越靠近,越危险。
而他只爱昭和,绝非是我。
因此,还是离着远些方能保得平安,待得来日,我大仇得报,这条命,便是不要又如何?!
“启禀陛下,顾指挥使求见。”裴公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沈长昭松开叶如棠,低头舀着汤羹,动作缓慢,目光却已沉了下来。
“宣。”
叶如棠连忙站起,退到皇帝身后。
台阶上脚步声响起,风裹着甲胄的金属撞击声灌了进来。
顾怀瑾一身戎装,银甲在月下映出冷光,步伐沉稳地走了进来,手中紧握着一卷黑封密报。
他下跪叩首,声音低沉暗藏杀意,“启禀陛下,皇城司已查明今日之事。”
叶如棠闻言,心头微动。
她向沈长昭盈盈下拜,“事关朝局,臣妾身处后宫,不宜多听,臣妾告退。”
沈长昭点了点头,叶如棠悄然退出。
顾怀瑾未料到此时求见皇帝竟能见到她,眼角余光紧紧追随着,直到她消失在视线尽头,心中一阵酸涩。
裴公公接过,呈于皇帝面前。
沈长昭展开密报,皇城司独有,黑纸烫金,墨香浓重,随夜风微微震颤,烛火照在他眼底,折出一点寒光。
“讲。”
顾怀瑾仍跪于原地,毕恭毕敬。
“已查实,寺中有三名僧人身份不实,皆非正统受戒之徒。
“经臣亲审,其中两人自尽,一人招认:三人皆称其出自‘天命会’。”
沈长昭指间顿了顿,眼神微敛。
顾怀瑾继续:“其会建于民间,距今已有数十载,最初是前朝一支旧将残部,后在民间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广招信徒。意欲颠覆我朝,复前朝宗室。“
“天命会信徒多聚众南方,四处宣扬‘天命未绝,真主当归’。”
“他们利用坊间话本、童谣等手段,宣称‘天命在我’。“
“表面宣教,暗中则行不轨之事。今日石像‘泣血’显灵,便是他们精心所布,意图动摇民心,危及社稷。”
屋内陷入一阵令人心口发紧的寂静。
烛火跳了两下,发出细微爆响。
沈长昭看着密报,良久无言。
半晌,他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拟旨。”
裴公公弯腰恭应,手指按在笔架上,随时准备落笔。
沈长昭目光冷如霜刃,一字一顿:
“灵山寺三名妖人,非佛门正统,乃前朝乱臣之余孽。”
“伪装僧人,混迹庙宇,妄图以神像惑众。”
“三人皆枭首示众,尸身曝山门一年,不得收殓。”
顾怀瑾指节骤紧。
沈长昭神色未改,“同院僧众,知情不报,皆视作同谋,一并处斩。”
“寺中住持,庸懦无能,未察妖邪,着即处死,以正国法。”
“其余僧众,皆服苦役三年,永不得复剃为僧。”
顾怀瑾在听到“一并处斩”四字时,眼中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眉心紧锁,神色难掩迟疑,“陛下!”
沈长昭垂眸看他,目光冷得像一柄锋刃,贴着他的喉咙。
顾怀瑾声音一滞,那句“是否能宽饶一二”便哽在了喉头,终究还是低下头去。
“微臣,遵旨。”
沈长昭缓缓将密报卷起,“退下罢。“
这一夜,灵山寺月冷如刀,风声萧瑟,灶下的炉火再旺,也暖不了殿内那一点帝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