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思(1 / 1)
长信宫,三月的春风吹不开禁足的门,只有沉沉的幽寂伴着殿中的残香和灰尘。
“永宁郡主。”
这几个字落入温婉凝耳中,如同一把利刃,扎进了她的心头。
她身形一僵,原本斜倚着软榻的身子猛地坐直,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双目却逐渐爬满血丝,几乎要冒出火来。
她缓缓起身,步伐踉跄,猛地甩出衣袖,桌案上的铜炉应声而落,“铛”的一声砸裂在地,香灰四溅,滚热的茶水扑洒而出,连带着几个精致的摆件齐齐落在地上。
芷容慌忙跪倒,“娘娘息怒……息怒啊,叶如棠这郡主的封赏是太后懿旨,并非圣上所封,您无须动怒,伤了凤体。”
温婉凝浑身止不住的微微颤抖,径直走到窗前,望着长信宫紧锁的大门,冷笑,“她一个昔日本宫身边的贱婢,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郡主?”
她声音低哑,语气恶毒,“如今本宫竟连个贱婢都不如了?
”
她手扶窗棂,呼吸越来越重,“她凭什么?凭什么啊!”
芷容连连磕头,“娘娘,娘娘!叶如棠固然得宠,可温家也并非无应对之策。温昭人已然入宫,娘娘并非孤身一人!请娘娘保重凤体,以图来日。”
温婉凝转回身来,一把将妆台上的妆匣掀翻,金钗玉饰顿时撒了一地。
她俯身挑起一支发簪,手指摩挲片刻,冷笑着又扔回妆台。
“父亲送她入宫,显然是让她来分叶如棠的宠,救本宫出困境。”
芷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禀:“娘娘,陛下至今尚未踏入温昭人的长明殿半步。”
温婉凝眼神一沉,指甲陷进掌心,咬牙切齿,“这般无用,如何夺宠?要她何用?!旁人见我温家如此,岂非更成笑柄!”
芷容咬了咬牙,小心劝道:“温昭人是娘娘家人,自是会为娘娘奔走。但是,奴婢斗胆说一句,眼下太后回护她,陛下偏宠她,温昭人纵有此心,也不能硬碰的。“
“但温昭人年轻貌美,天资聪慧,得宠想必指日可待,到时娘娘必能复宠如初。”
温婉凝沉默片刻,转身坐回妆台,看着铜镜中自己仍旧姣好的容颜,轻抚长发,再度露出了从前温婉端庄的笑容,
“说得有理,待本宫复位,与她一同固宠,何愁不能将叶如棠那个贱婢踩在脚下!”
长明殿,午后的光线从轩窗斜斜洒进来,落在地面,泛起一层温暖的柔光。
温若昭立于铜镜前,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
一身绯红窄袖褶裙,色泽明艳,衬得她肤色白净,眉目分明。
今日这身妆扮是她精心挑选的,与她为太后献舞时的那身颇为相似,为的就是勾起皇帝对那日自己震惊四座的舞姿的美妙回忆。
她从妆台上拾起眉笔,细细扫过眉梢,眉如远黛,眸若秋水。
镜中人沉静端丽,像初绽的桃花,令人怜爱。
“娘娘如此姿容,”陶嬷嬷站在一旁,眼中掩饰不住的赞美,“圣上怎舍得不多看几眼?”
温若昭微微一笑,亲自将最后一盘糕点收进食盒,伸出手仔细将盖子盖好,又细细的按了按,不让盖子歪出分毫
转身吩咐小岚:“提稳,莫晃洒了。”
“是。”
小岚看着那食盒,忍不住低声道:“后宫皆知,前几日那位昭淑容便是亲自下厨,给体仁宫送去了杏花糕和梨羹。圣上当晚就亲临景和宫,这位淑容娘娘可真会争宠。”
小岚笑着奉承了一句,“杏花糕和梨羹不过只是寻常吃食而已,如今娘娘这番心思,可比她送的强上许多。圣上必定赞不绝口,念念不忘。”
陶嬷嬷轻哼一声,“叶如棠不过宫婢出身,见识自然粗鄙。那般简陋之物,居然也敢呈给圣上。咱们温家是什么门第?娘娘所做之物,岂是她能相比?”
她深深的看了温若昭一眼,\"娘娘且宽心,待圣上尝过之后,自然明了何为簪缨世族的底蕴,世族闺秀与寒门之女,犹若云泥。
温若昭低头不语,转过身来,裙摆轻扫,脚步轻盈,“走罢。”
陶嬷嬷提步跟上,小岚小心地端着食盒,一路往体仁宫而去。
来到体仁宫门前,内侍进去通禀。
片刻后,裴景行出来,躬身行礼,笑容极是温和,“娘娘,圣上正在看折子,吩咐奴才拿进去。娘娘请回吧。”
陶嬷嬷脸色微微僵住,温若昭却含笑点头,上前一步,将食盒亲手递到裴公公手中,柔声轻语:“那便劳烦公公代为转告,此为本宫亲手所制,请陛下品尝,给陛下请安。”
裴景行接过食盒,面上的笑意,始终未变,“老奴明白,定当转述,娘娘请回。”说罢他转身入内,身后朱门訇然阖闭。
温若昭立于阶前,眸光几番明灭,这道大门犹如天堑,不知何时自己方能越过,良久,才敛袖而去。
与此同时,景和宫正门前站着足足三列小太监,手中捧着各色玉盘锦盒,面容恭敬,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娘娘,这是淑嫔送的烟罗,一匹价值百金呢。”
“这是荣美人送的东珠,珠色粉嫩,极为难得。”
“这是景嫔送的……“
灵兰和小福子一边造册登记,一边念给叶如棠听。
叶如棠坐在案边,抄着佛经,“都收下吧,”她淡淡道,“一一回礼,嬷嬷你做主便是。”
魏嬷嬷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当年昭和获封郡主时,也是这般,一夜之间,前朝后宫尽皆震动。
“嬷嬷。”叶如棠抬眸,“昔年太后对昭和郡主,也是如此吗?”
魏嬷嬷缓缓点头,“是的娘娘,当年太后对昭和郡主疼爱之极,赏赐无数,日日招至膝下,几乎视如己出。”
叶如棠微微点头,甚好,太后既也视我如昭和,还赐我可随意出入宁寿宫,今后自然是要时常登门了。
她收起笔,起身走到案前,拈起一件东西。
那是一件刚制好的案几屏风,高不过一尺,紫檀作骨,锦缎为面,嵌螺钿细纹,晶莹剔透,隐隐泛出水光。
屏面绣的是雪狸——那只沈长昭赐给她的白猫,正蜷在软垫上打盹,尾巴圈着身子,栩栩如生,憨态可掬。
这是她闲时随手所绣,针法细腻,绣线如毫,连猫尾轻卷的弧度都柔顺得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
雪狸不亲旁人,只亲她,丝毫不畏沈长昭,总在他面前百般黏她,曾叫皇帝眼皮直跳。
想到皇帝每每看到雪狸不肯离开她时,那板着脸瞪着眼的无奈模样,叶如棠的唇边慢慢浮起一点微笑,俯身将雪狸抱入怀中。
这件东西,最合适置于案上,想必能令沈长昭每每抬眼看到,便想起这些,莞尔一笑。
吃食嘛,尝过也就撤下了,此物则可长留,甚好。
“嬷嬷,请将此物送至御前。”
“是,老奴这便去。”
魏嬷嬷望着正在逗猫的主子,忽有所悟,六宫所献,无非珠玉,糕点汤羹,亦不过皆是女子小意。
主子所献的,则是这千金难买的“鲜活”二字,而这鲜活,正是圣上最不设防的一处。
她微微一笑,将小屏收起,向体仁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