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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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灯初上,体仁宫内一片寂静。

沈长昭揉了揉眉心,将手中最后一道奏折放回案上,指节轻敲桌面,视线落在案角那只精美的食盒上。

紫檀质地,雕工精细,纹路隐现山水远岫,中嵌一方洮河玉,色若春水,柔光温润,一看便知出自名门之手,正是日间温若昭送来的。

裴景行立在一旁,屏气凝神,小声回禀,“昭人娘娘送来的,说是亲手所制。”

沈长昭眼神微动,裴景行会意,上前揭开了食盒的盖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放在皇帝面前。

香气扑鼻而来,冰凉的甜润如夜雪初融,一时间竟让人胃口微动。

一碟桂花酥月,金黄酥松,缀着点点糖霜,似初雪落檐,煞是好看;一盏冰玉羹,晶莹剔透,状如冰雪,浮着几粒银杏果仁,完美无瑕,色香俱全。

沈长昭看着,沉默了一瞬,忽地轻哼一声,“温家出手,向来不手软。”

他顿了顿,片刻后,又淡淡落下一句,“可惜心太重了。”

皇帝没再开口,眼神落在案上的几案小屏上,屏上白猫蜷着身子睡得正香。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点了点猫尾,嘴角不自觉泛起一丝笑意,“旁人做得太满,便露了痕迹,反显刻意。她倒好,随手绣了个猫便给朕送了来,连讨好都这般敷衍。这么个小东西,明明不动,却比活物还勾人心魄。”

他语气极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众卿媚上如工笔,唯有她,如此泼墨写意。“皇帝微微一笑,”这抓不牢的活气,偏叫人放不下。”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眼中笑意流转,\"去,把库房那匣子南海珍珠,换成鱼干给她送去。\"

裴景行忍俊不禁,低头称是,顺手将案上丝毫未动的糕点汤羹收回食盒,提起,退了下去。

次日清晨,紫宸殿中。

百官分列,朝事将尽,殿外内侍低声通传:“启禀陛下,萧相求见,称有要事禀奏。”

殿内顿时静了一瞬,众臣面面相觑,悄悄交换眼神,萧正山身为首辅重臣,不知何故,已有数日未曾上朝,今日亦是如此。

如今早朝将尽,怎的反而要求见陛下?

若当真有何私要之事,也该私下求见,百官皆在,众目睽睽,看来今日这要事,非同寻常。

高座之上,沈长昭捻着指间玉珏,眸色微收,半晌才落下一字:“宣。”

片刻后,萧正山大步走进殿中,跪在地上,乌袍鹤氅,银发如雪,神情沉重。

“老臣家教不严,铸下大错,特来请罪。”说罢他以头抢地,痛心疾首之色溢于言表。

话音一落,百官一片哗然,纷纷变色,萧相!请罪?

沈长昭缓缓抬眼,面色如常,未发一言。

萧正山对周遭一切仿若未觉,“月前,裴公公传陛下口谕,以刺客口供为证,就春猎行刺一事,令萧家自查。“

“臣不敢怠慢,闭门月旬,彻查族中全部人等。几番查验之下,已有定论。确有一萧家宗室子弟,于春猎之际,私雇死士,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刺后宫妃嫔。”

一语既出,有人惊呼出声,有人倒吸凉气,满殿皆惊。

萧家乃清流世家,竟私雇死士行刺后宫?此乃谋逆重罪啊!

“当真是萧家人?”沈长昭终于开口,面色依旧,声音不高,却如刀锋拂过耳畔,叫人不自觉心中一凛。

众人将目光纷纷投向萧正山,却见他虽仍然跪着,却已抬起了头,挺直了背脊,神情冷峻,竟无一丝动摇。

“正是。”萧正山语音坚定,不闪不避,“臣已查实,证据确凿,现已将人缚来,押至御前,请陛下圣裁。”

沈长昭抬了下手,裴公公朗声道:“带进来!”

殿门“吱呀”一声慢慢开启,两名侍卫从殿外押入一人,跪倒在地,年过半百,头发乱如蓬草,神色木然。

萧正山抬手一指,“此人名唤萧如鹤,乃老臣堂弟,此事便是他一人所为。”

沈长昭语气淡漠,“缘何而动?”

萧如鹤伏地磕头,“老朽见后宫新宠逐渐势大,圣上又极其偏宠于她,恐贵嫔受其压制,遂一时糊涂,行此错事。死士是老朽于江湖上高价所雇,与萧家一族无半点关连。”

“老朽一时冲动,铸成大错。自知罪孽深重,无可饶恕,甘愿伏法。然萧家上下对陛下忠心耿耿,求陛下明鉴,惩治老朽一人,勿迁怒萧氏全族。”

萧正山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捧过头顶,“老臣堂弟曾是贵嫔少时家师,有师徒之谊,他牵挂贵嫔,关心则乱,犯下此大逆不道之罪。触犯律法,惊扰圣驾,老臣得知后亦是痛心不已。”

“圣上令萧家自查,老臣感恩戴德。然大公者向来无私,我萧家百年清誉,岂可容他玷污!故老臣将此贼带至御前,此为他亲手所书之供词,请陛下过目。“

“臣深知律例,不敢妄求皇上开恩。萧家至今已绵延百年,人口众多,今有如此污秽之人混迹其中,皆是老臣失察之过。萧家满门,听凭圣上裁夺。”

殿中鸦雀无声。

裴景行走下台阶,将供词从萧正山手上接过来,复又走回至御座旁,双手捧到沈长昭面前。

皇帝眼帘微抬,俯视萧正山,看都没看供词一眼。

手中玉珏微顿,半晌后,“既已认罪,交于刑部,依律法处置。”

萧如鹤磕了个头,“谢陛下隆恩!”额上青筋跳动,双目赤红,猛地起身,狠狠撞向殿柱。

\"砰!\"一声闷响。

他苍老的身躯重重砸在了地上,像一截枯朽的木头。

血从他碎裂的颅骨下漫出来,缓缓聚集,蜿蜒如蛇,爬过地砖,浸湿了仍在地上跪着的萧正山的衣襟。

众人一片惊呼,萧正山老泪纵横,一脸痛惜,猛捶着胸口大哭哀嚎,“如鹤!你糊涂啊!”

沈长昭神色无分毫触动,“收录供词,刑部备案。萧相治家不严,罚俸一年。都退下吧。”

萧正山心中一松,仍旧趴在地上,满面泪痕,不停磕头,“老臣遵旨!老臣知罪!谢陛下隆恩!”

皇帝转身离开,裴景行挥了挥手,侍卫们进殿将尸首抬出。

人潮退净,紫宸殿中,唯留血迹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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