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活下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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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

荒烟蔓草,门板歪斜,一半垮着,一半吊着。

灵兰犹豫着没跨进去,实在是太破败了。“便是此处?”她低声问。

谢如一点头,“嗯。”

破庙地处阴暗,阳光几乎照射不到,庙前仅有两支黄纸灯,一根即将燃尽,一根歪斜,风一吹,摇摇欲坠。

灵兰随着谢如一迈步走了进去,脚下是裂开的砖缝,踩下去“咯吱”一声,她突然感到有点冷,心口也似被什么堵住了。

寒风裹着潮气扑面打来,庙中空空荡荡,供桌歪着一条腿,用砖头垫着,案上只有一碟冷饭。

香炉侧翻,灰洒了半地,庙角处搭了块麻布,底下躺着一具尸首,双脚裸露在外。

灵兰喉咙发紧,不敢再往前。她紧了紧袖口,小声问,“没人?”

谢如一没答话,轻轻叹了一声。

二人对视了一眼,本以为就此扑了个空,正欲转身离去,

门外脚步声响起,一道削瘦的身影踏了进来。

她猛地回头,来人站在门口,二十上下,身着深灰旧袍,面色憔悴,双眼赤红。

他往前走了几步,地上的纸灰被风卷了起来,飘到他脚边。

“谢太医?”他声音不大,嗓音嘶哑,却把灵兰吓了一跳。

谢如一朝他微微颔首,“萧小公子。”

少年点了点头。

他走到墙角,在尸首旁缓缓跪下,把那块被风翻起了一角的麻布重新盖严。

手指在布上抚了一下,又轻轻压了压,像是寻常在替父亲整理被角。

灵兰心口堵着的那口气,升到了咽喉处,哽得她几乎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风吹进来,纸灰尘土满地飞舞,落在少年肩头。

他却一动没动,只低着头,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父亲。

半晌后,他站起转身,对着谢如一行了一礼。

动作很稳,礼数不失,但脊背微微弯曲,像是扛了太重的东西,骨头都快被压断了。

他目光瞄过灵兰,眉头微皱,“这位姑娘是?”

谢如一侧身,让开了一步,抬了一下手,“这位是景和宫的灵兰姑娘。”

“景和宫?”萧惟安怔了一下,眼底猛地翻起波澜。

他嘴角一抿,冷笑道:“景和宫?莫非是来看笑话的么?我如今这副模样,不知姑娘可还满意?”

灵兰一震,心口堵得更加难受,还未出声,谢如一已摇了摇头,“萧公子莫要误会,我们只是来送萧老一程。”

灵兰将袖中银票缓缓取出,双手奉上,尽量放轻了声音,“我家娘娘听闻萧公子父亲亡故,心中不忍,特遣奴婢前来,助公子治丧,请公子收下。”

她低着头,不敢抬眼。

冷风穿过破瓦,吹得供桌上的纸灰簌簌而落。

空气骤然凝滞。

萧惟安盯着灵兰手中的银票看了好一会儿,猛地抬头,“啪!”

一掌拍到灵兰的手上,银票飘落在地。

他上前一步,逼近灵兰,眼底血丝密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她的银子?她赏我的?哈哈哈……”

他仰天惨笑,“我爹因她而死!她还敢来赏我银子?!她赏得起吗?!”

灵兰踉跄着退后了一步,脸色煞白。

她眼圈瞬间红了,哽了一口气才喊出来:“你父亲之死,并非娘娘所为啊!刺客行刺,娘娘受了伤,险些丧命!此事与她何干?!你怎能,怎能归罪于她……”

声音到最后已经颤得几乎听不清楚,她咬了咬唇,死死忍住了眼泪。

可萧惟安根本听不进去,他眼神凶狠,“与她无干?!那场刺杀因她而起!我爹因此事才被逼而死!”

他的指节攥得“咔咔”作响,眼中怒意翻滚,“如今他却连灵堂都不能入门!我求遍萧家族老,却连一口薄棺的银子都不给我。如今你们却带着银票来欺辱于我?”

他冷笑一声,“收回你们的施舍!不送。“

灵兰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你,你说得尽兴,可你有没有想过,娘娘也不过是个女儿家,又没家世,宫里血雨腥风,她孤身一人,能死里逃生,难道是她的罪过?”

萧惟安身子微颤,他望着灵兰,沉默半晌,低头拣起那张被他拍落的银票,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你们回去罢。”他声音很轻,似是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谢她这份好意。但请转告她,我爹已经死了,我连孝衣都是讨来的。她若可怜我,不必赏我,给我条活路就好。”

说罢,他将那张银票,轻轻放在供桌上,再不看他们一眼。

他转身走到父亲的尸首前,缓缓跪了下去。双肩微微颤抖,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覆着尸首的麻布上,砸得悄无声息。

灵兰看着他的背影,咬着嘴唇,鼻子一酸,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她轻声开口:“娘娘说,她爹当年也是冤死的,连尸首都没有。”

“她只是,不忍你也这样。”

萧惟安浑身一震。

他依旧跪着,但手指却紧紧抓住了麻布的一角,几乎将它拽成了死结。

谢如一转头看了眼庙外,低声提醒,“时候不早了,宫门下钥之前,咱们得赶回去。”

灵兰点了点头,谢如一转身走了出去,她也快步转身,跟了上去。

可到了门边,还是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那跪在墙角的少年。

灵兰犹豫了片刻,“娘娘还有句话让我带给你,人死如灯灭。活下去,才是你父亲真心想看到的。

“你……好好保重。”她吸了口气,“我也是从小便没了父母的人。但我现在活得很好,你也可以的。”

她盯着他的背影,像是想把心底所有的温软都拽出来,“活着,真的没那么难。你信我。”

说罢,步伐飞快地奔出破庙,追上了谢如一。

庙门晃了晃,风卷进来,萧瑟而阴冷。

萧惟安恍若未觉。

许久后,膝盖开始隐隐作痛,他缓缓抬头,看向供桌上的那张银票,正在风中微微颤动。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走前对他说的话,“安儿,这是为父自己的选择。不要记恨,好好活下去。”

他的喉头动了动,眼角的泪痕尚未干透,又被新的泪水漫过。

那个正得宠的娘娘,居然说的跟父亲一样。

他的嘴角一点点牵起,似笑,更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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