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3章 九曜定生死(1 / 1)
星穹之舟撕裂悠亚城上空粘稠的惊怒与威压,幽蓝尾焰在云层间犁出一道久久不散的伤痕,朝着日月宗根基所在的星辰海疾驰。
飞船内,鹿骊盘膝而坐,羽蜕境后期的磅礴法力在经脉中奔涌,抚平着硬抗任领才一掌带来的气血震荡。玄晶视窗外,浩瀚星海铺陈,无数点缀其间的灵气岛屿如同散落的珍珠,其中一座被柔和星辉包裹、形似卧牛的巨大岛屿,正是他的洞府所在——卧牛岛。
星槎悬停,护罩无声开启。鹿骊一步踏出,脚下星辉凝成阶梯,落在那熟悉的海岛礁岩之上。咸湿温暖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星辰海特有的、蕴含淡淡星力的灵气,瞬间涤荡了北道海带来的压抑与杀伐之气。
“鹿骊!哈哈,你可算回来啦!”一个洪亮中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率先响起。
只见洞府前的星纹石桌旁,早已围坐数人。当先一人,面膛赤红如重枣,一个硕大的酒糟鼻格外醒目,正是曲道人。他拍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朱红酒葫芦泥封,浓郁的酒香混合着百果芬芳瞬间弥漫开来,他抱着葫芦,狠狠灌了一口,酒液顺着虬结的胡须滴落。
“鹿老大!想死俺阿宝了!”一个小胖子炮弹般冲了过来,头上两根朝天小辫随着动作一甩一甩,辫梢各用红绳系着三枚磨得锃亮的青铜钱,叮当作响。正是元宝。他肉乎乎的手里还抓着半只油光锃亮的烤灵禽,嘴角沾满油渍。
旁边端坐一人,身形魁伟,阔面虬髯,一双眼睛大如铜铃,开合间精光内蕴。他手中并无算盘,而是握着一柄奇异的占卜杖——杖身由某种暗沉兽骨磨制,顶端镶嵌着一颗不断变幻幽光的黑色圆石。此刻,他正以杖尖在虚空中缓缓划出玄奥轨迹,黑石幽光流转,正是魔算子。
另一侧,一位头戴暗金色束发金箍、身着灰色僧衣的壮汉沉默起身。他身形高大,肩宽背厚,面容朴实敦厚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晦气脸色,如同背负着无形的业障,背负着一根乌沉沉的镔铁棍,正是**巴交僧**。他只对鹿骊合十为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曲兄,阿宝,魔算兄,巴交兄!”鹿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快步上前,目光扫过这些在生死关头曾鼎力相助的故友,尤其在曲道人、元宝和巴交僧脸上停留更久,郑重抱拳,“此番鹿骊阳神出游,险遭不测,若非诸位及时护持我肉身,穿行险阻送达宝游秘境…鹿骊恐已身死道消!此恩,铭记五内!”
“嗨!说这些作甚!”曲道人又灌了一口酒,酒糟鼻更红了,大手一挥,“咱们兄弟,讲的就是个义气!你那肉身,沉得跟座小山似的,可累坏阿宝了,哈哈!”
“就是就是!”元宝啃着灵禽腿,含糊不清地嚷道,“鹿老大你可得赔我,为了扛你,我压坏了两双新纳的千层底!”
魔算子停下划动的占卜杖,顶端黑石幽光渐敛,声音浑厚低沉:“吉人自有天相,鹿道友逢凶化吉,亦是定数。”巴交僧则顶着那张晦气的脸,再次合十,低宣一声佛号。
众人落座,星纹石桌上很快摆满了灵果佳肴,曲道人的仙酿更是管够。劫后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之前的紧张,一时间觥筹交错,卧牛岛上充满了久违的喧闹与暖意。海风吹拂,星辉洒落,映照着老友的笑脸,鹿骊紧绷的心弦,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片刻松弛。
与此同时,远离星辰海,在那片被称之为“日海”的、仿佛熔融黄金般的炽热海域深处,一座通体由暗红色、不断流淌着炽热岩浆纹路的巨大山峰巍然耸立。山峰之巅,并非宫殿,而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巨大岩洞,洞口流淌着实质般的日炎,洞内却奇异地保持着一种温润的平衡。这里,便是日月宗宗主任无疾的洞府——炎阳窟。
此刻,洞窟中央,九方巨大的、由整块太阳精金熔铸而成的王座,环绕着一个缓缓旋转的、完全由液态金色火焰构成的巨大火球悬浮排列。九曜长老,日月宗真正的擎天巨柱,齐聚于此!
宗主“太阳辰君”任无疾端坐主位,他身形并不如何高大,面容古朴,仿佛由最古老的岩石雕琢而成,双目开阖间,似有日升月落,宇宙生灭。他身旁左右,是副宗主“罗睺辰君”任无病,一个面容冷峻、眉心有一道暗红色竖痕的中年男子;以及“计都辰君”朱孔明,羽扇纶巾,气质儒雅,眼神却深邃如渊。
余下六席,形态各异,气息或炽烈,或森寒,或厚重,或锋锐,共同构成了这片空间令人窒息的威压。
议题有二。
其一,由端坐于一轮清冷月华之中的“太阴辰君”任圣天亲自提出。她依旧是那身简洁月白长裙,剑眉星目,麦色肌肤在月华下流转着玉石般的光泽,声音清冽如冰泉击玉:“蟾宫幻境,不日将启。内层之域,非羽蜕后期不可入,且需兼备坚实护道之宝与极速遁形之物,方有资格参与遴选。外层,羽蜕境皆可入内,感悟太阴法则即可,无需涉足遴选核心。”
她的话语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扫过诸人,并无波澜。在座皆是修为通天之辈,对此要求并无异议,微微颔首。
其二,却瞬间点燃了洞窟内的温度。
“金德辰君”鱼太白率先发难。她端坐的金色王座流淌着锋锐无匹的庚金之气,一身明黄宫装,领口开得极低,露出一片雪白丰腻的胸脯,头上戴着一顶造型奇异的赤金高冠,形如昂首怒啼的雄**冠,华美却带着咄咄逼人的锐气。她凤目含煞,声音尖利如金铁交鸣:“鹿骊!此子狂妄悖逆,目无尊长!先于宝游秘境损我庚金剑阵,夺我机缘!更在中央大晋公然悔婚,羞辱王室,更对少宗主出手!数罪并罚,当处极刑,形神俱灭!”
“木德辰君”紧随其后。他的王座由虬结的青色古木构成,生机盎然却又暗藏杀机。他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周身气息竟显出几分不寻常的萎靡与虚弱,仿佛元气大伤。他的声音如同枯枝摩擦,带着刻骨的阴寒:“此子…心术邪异!在宝游秘境中行径诡秘,致使老夫…**损失惨重**!更窃取乙木本源,坏我宗门灵脉根基!当诛!”他眼中绿芒闪烁,死死压抑着某种滔天恨意,却终究未敢明言木魅分身被鹿骊所灭之事。
“火德辰君”脾气最为暴烈,身下王座烈焰熊熊,须发皆赤,声若雷霆:“在老夫看来,此子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仗着几分气运,屡犯门规!当以九幽烈火炼其魂魄,以儆效尤!”
“土德辰君”最为沉默,身下王座厚重如山,他身形也如一座小山,但此刻那浑厚凝实的气息之下,竟也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他瓮声瓮气地吐出两个字,带着大地般的沉闷回响:“附议。”显然,曲道人等人对其造成的损伤,尚未完全复原。
四位辰君,金、木、火、土,杀意凛然,气机交织,洞窟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连那旋转的液态金焰火球都微微滞涩。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瞬间压向代表鹿骊命运的天平。
然而,任圣天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月华刺破乌云,带着斩钉截铁的否决:“我反对。”
她目光平静地迎向鱼太白等人喷火的眼神,语气没有丝毫起伏:“鹿骊行事或有偏激,然其天资气运,乃宗门罕见。宝游秘境之争,各凭本事,何来‘损夺’之说?大晋之事,前因后果尚未厘清,岂能只听一面之词便定死罪?至于木土二位师兄所言损失…秘境凶险,机缘伴随劫难,亦是常理。如此人才,轻言诛杀,岂非自毁长城?”
“哼!太阴师妹,你这是包庇!”鱼太白尖声反驳,头上的鸡冠金冠光芒刺目。
“非是包庇,乃为宗门计。”任无疾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宗主无上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躁动。他那双仿佛蕴藏日月的眼眸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任圣天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鹿骊此子,确有过人之处。其星穹之舟,乃常守拙心血所铸,潜力无穷。值此多事之秋,宗门当以包容为上。圣天所言,不无道理。”
副宗主任无病,眉心竖痕红光微闪,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风:“小惩大诫即可。杀之,过矣。”计都辰君朱孔明轻摇羽扇,微笑道:“宗主与副宗主明鉴。鹿骊之才,当用于蟾宫幻境,或可为我日月宗再添一分机缘。”
局势瞬间逆转。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最后一位尚未表态的长老——**水德辰君**。她端坐在一方由流动的深蓝色玄冰构成的王座上,身姿曼妙,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氤氲水汽之中,面容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湛蓝如最深邃的海渊,平静无波。
感受到众人的注视,水德辰君沉默了片刻。洞窟内只剩下液态金火球旋转的微弱嗡鸣和四位主杀辰君粗重的呼吸。
终于,那层水汽微微波动,一个空灵飘渺、仿佛来自深海之底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沁骨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决断:
“太阴师妹所言…有理。此子,可留。”
“水清漪!你!”火德辰君须发怒张,身下烈焰王座猛地腾起数丈高的火舌,却又被任无疾一个淡漠的眼神压了回去。
五对四!
杀局已破!
鱼太白脸色铁青,死死盯着水德辰君那朦胧的身影,头上的鸡冠金冠微微颤抖,最终化作一声充满不甘与怨毒的冷哼,猛地扭过头去。木德辰君眼中绿芒剧烈闪烁,枯槁的手指深深陷入王座的木质扶手中,那萎靡的气息因愤怒而更加不稳。火德与土德亦是面色阴沉如水,土德辰君身下的山岳王座甚至发出细微的嗡鸣。
任圣天神色依旧清冷,只是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涟漪悄然散去。她微微侧目,望向洞窟之外,那无尽星辰海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卧牛岛上那个尚不知自己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的身影。
炎阳窟内,金色的火焰无声流淌,映照着九张神色各异、却都足以震动四大部洲的脸庞。一场关于生死的裁决落幕,而暗流,却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