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酒色财气贪嗔痴,八角堂前聚两星(1 / 1)
张子凌又在原地等了片刻,直至高台上灯火全都熄灭仍不见武云回来。正要去寻他时,却听一边的黑暗角落里有人轻声喊道:“张子凌!来这边,来这边!”那正是武云的声音。他才快步跟了过去,便一把被武云拉到身后,又小声说道:“小心!别被他们发现了!”他顺着武云看的方向望去,只见庄有为正带着两个泼皮往一匹驽马背上的行囊里装着什么东西。
庄有为一边七手八脚地忙活,一边嘴里还不停责骂两个泼皮太不中用。又过了半炷香时分,这几人才牵着驽马去了。
张子凌见那几人已渐渐没了踪影,正要催促他赶紧去追。却听武云说道:“不急!我自有妙计!”
二人又等了一会子,武云才对张子凌说道:“走吧!”他先是到那几人先前所在的地方盯着地上的蹄印看了一会,便指着一条小路道:“是去了这边!”两人追着蹄印一路跟随,不觉间已出了城外。此时天色已黑,路上见不得半点光亮,哪里还能寻得什么蹄印。
张子凌对武云道:“这边暗得很!怕是要跟丢了!”
武云道:“无妨!再让我仔细瞧瞧!”只见他,又在附近仔细寻了一圈,便招呼张子凌道:“有了!就是这边!”
张子凌闻声寻去,见黑暗中隔三岔五便能见到一只隐隐发光的蹄印,又想了片刻,才猛然间醒悟道:“你这法子真好!”原来适才武云便是去偷偷将那仙丹的粉末撒在了马蹄之上。
武云笑道:“我也是试试!没想到还真灵!就是那臭马总不配合!害我又去薅了几把干草喂它,才耽误了些时间。”
张子凌此时已深感这位武家兄弟心思缜密,实非自己可比。
张、武二人寻着蹄印又追了半里,这才隐约见到不远之处伫着一座破庙。庙内依稀有些灯火。那匹驽马被拴在门前的一棵枯树上,正自伸头啃些树皮。
武云道:“我们再去看看这个仙翁!”
破庙内一团篝火前,只听庄有为说道:“今日收获颇丰!这份是你俩的!这份是你的!”
那两个泼皮掂了掂手中的银子,感觉足有二两,登时喜形于色。二人正要谢过庄有为,却听那假仙翁抱怨道:“今日骗得这许多银钱,咋就分我这点!此前请神时来得匆忙,我一不小心还扭到了屁股!你总要再多给我些汤药钱!”
庄有为闻言啐一口道:“你这憨货除了要钱还会干些什么!若不是我卖力做法,哪能骗来这许多银钱!”
假仙翁道:“那仙丹不是我炼的吗?我又扮神仙,又演飞升?还不要比那两个跑龙套的多分一些?”
庄有为见他怒气难平便又道:“好吧!好吧!此番就再多分你一两银钱!下次有了好买卖便再请你!”
贾仙翁这才转怒为喜,才要将银子接过。忽听破门外面有人大喝一声道:“哈!果然你们是一伙的骗子!”说话之人正是武云。
一众人等被他这一声吼叫吓了一跳。庄有为手中银子一时间没有拿稳,直掉入了火堆。他手忙脚乱地才将碎银从火中拾起,陡然见到武云心中更是愤怒,恶狠狠地说道:“又是你这小子!今日是特来跟老爷我为难的吗?”
武云讥笑道:“你这矮冬瓜又算得是哪门子老爷!赶快把骗来的钱财都交出来,免得一顿好打!”
此言正戳中庄有为痛处,他只因天生残疾,最听不得别人嘲笑他矮,遂大喝道:“还愣着干嘛!给我上啊!”说罢一马当先冲出门去。
庄有为正要摆开双拳向着武云发难,却先瞥见从旁的张子凌。他混迹江湖多年,哪会将这两个年轻人看在眼里。眼见他使一招黑虎掏心向着武云袭去,不成想却因他个子过于矮小,这一招用得不伦不类,反倒更像是一招猴子偷桃……
武云见他所用的招式猥琐,不由得心中有气。遂闪身才将这一招避开,便使一招扫堂腿直攻庄有为下盘。见庄有为跃起将此招避开,忙又接一招飞燕蹴,一脚踢在庄有为的臀上。
这一脚力道十足,直将庄有为踢得滚出了一串筋斗。他灰头土脸爬起身子正要呼唤两个泼皮帮忙,却见那二人早被张子凌掀翻在地,一时间再爬不起来。
庄有为心中怒极,大喝一声便要使出绝招。只见他将身子扎稳,双手不住在头顶上大力拍打,随后把头一低,口中大喊连连,飞速向武云冲了过去。
武云着实被他这一番操作惊在了当场,才回过神来却见庄有为已经撞到近前,躲避恐将不及!
倏然间一个人影挡在他的身前。庄有为呼喝正酣,头上忽然一阵剧痛,一波酒水四溅得满是头脸。原来这一下正中了张子凌的腰间,却将此前打的那壶屠苏酒撞得个稀碎。
庄有为已是气急败坏,见一招不行复再来过。只见他怒喝、拍头、奔袭一气呵成,为防自己身高不够又在临近之时加了一记跳跃。眼见他便要一击破敌之时,忽然间身体便如腾云驾雾一般,任凭双脚如何乱蹬却再也触不到何物。
再看之时,张子凌一只手已紧紧攥住了庄有为的发髻,将他拎了起来。任他手脚乱挥,口中如何咒骂也是于事无补。这一下“庄一手”却是被别人一手拿下了。
武云在一旁看得捧腹大笑,才平复了心情,就见鬼鬼祟祟躲在一旁的假仙翁正要开溜,遂向他喝道:“你若是敢逃!我就去踢你屁股!”
假仙翁才见过他踢庄有为时的凌厉,连忙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武云道:“你去把那几人的裤带解下,将他们绑了!”
假仙翁闻言只得照做,不多时那几人连同假仙翁都被捆了双手,齐齐地蹲在了破庙内的篝火旁。
武云拾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敲了两下对几人道:“你们老实交代!到底是如何假扮仙翁,骗取百姓钱财的!如有半句假话,我就用这树枝敲他脑袋!”
这几人如今哪还敢扯谎,争先恐后要讲。
武云不耐烦地指着假仙翁说道:“你来讲!”
假仙翁闻言忙道:“启禀大侠!小的是汴梁本地人士,姓郭名京!我自幼便生得一副古稀模样,其实我今年不过二十有三!”
武云闻言奇道:“你才二十多岁?那你长得可是有些着急了!”
郭京尴尬道:“也是因为如此,我始终找不到个称心的活计,只得假扮仙翁骗些钱财!”
武云闻言问道:“那你是怎么从天上飞来的?”
郭京答道:“假的!我是提前在高台以外拴了根极细的绳索!”
武云又问道:“那仙丹是你自己做的吗?除了决明子和磷粉还放了些什么?”
郭京道:“大侠明鉴!再就是偶尔会有些汗水、口水之类的了!”
武云闻言惊呼道:“你这人可真恶心!那仙丹难不成还真是从你嘴里吐出来的?”
郭京踌躇道:“那倒也不是……”说罢用缚着的双手将衣服一掀,来回在里面摸索了起来。
武云见他举止猥琐,正要出言喝止。却见郭京使了大力才从衣内抽出一个布袋,说道:“仙丹就是从这里面变出来的。”
武云皱了皱眉续而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化作一股白烟便消失不见的?”
郭京忙半蹲着身子将脚向前蹭了两步,得意道:“我自幼便痴迷炼金之术!这是我钻研多年,用硫磺、硝石等物炼制的丹药!本想着内服可以祛病驱毒,未曾想这东西易燃,我便趁着冒白烟时用来开溜了!”
张子凌在一旁听着,渐渐弄清了前因后果。
又听武云道:“你们几人作恶多端!今日本该……”他实不知该如何处置几人,想了想才又说道:“嗯,念在今日本大侠心情不错,将你们骗来的钱财全都收缴了!以后再不许干这种勾当!否则……否则踢你屁股!快滚快滚!”
庄有为几人闻言虽是心有不甘,奈何这两人武艺高强,也只能悻悻离去。
郭京正想将那布袋重新收起,却被武云一把夺了过去,说道:“这些都是你作恶的工具,也都通通归我了!”
郭京还想再要辩解,忽然想起武云此前的话,忙捂着屁股随那几人去了。
武云打发了一众泼皮心情大好。他先是将那布袋拆开,见里面除了几粒仙丹和两颗飞升丸外,尚有一团古铜色的细线。那细线异常地柔软且又韧性十足,任他摆弄了半天也不知所为何物。
张子凌接过那东西细看了一番才道:“这是用乌金编成的丝线,倒是个不易得来的好物!应是那假仙翁用来表演的道具。”
武云一时间也想不出这些东西有何用处,索性一股脑的先都收入了囊中。这才对张子凌道:“最开心的时候到了!数钱!”
二人围着篝火将那些人骗来的散碎银子细数一番,竟有二十几两之多!
武云笑道:“此番可算是发了笔小财!你我二人有福同享,不如就来个二一添作五!”
张子凌道:“这些银子都是你凭本事得来,我是不要的。”
武云把小嘴一努说道:“你倒是豪爽!莫不是嫌这钱来路不明?”
张子凌连忙道:“那倒不是!我见你平时银子使得阔绰。若没些银钱傍身,恐不自在。”
武云浅笑道:“我知道你很有赚钱的本事!这点银钱自然是不在乎的!若我还要些别的东西,你可也会愿意给我?”
张子凌道:“你我二人投缘,只若是我有的,你尽可拿去!”
武云窃喜道:“好吧!这话我就暂且记下了!”他又在地上摆弄了一番,将银钱尽数装进袋子,才又说道:“今日已经晚了!我可得先回家了!”说罢也不再多停留,转身便已出得门外。
张子凌见他走得爽利,忙追问道:“武兄弟!我们何时还能再会?”
只闻夜色里武云远远说道:“缘分到时自会相见!”
这一晚,顾闯终是没有喝到心心念念的屠苏酒,早早便去草榻上睡了。
张子凌却辗转难眠,想着白日里与武云经历的种种事情,久久才渐渐睡去。不多时街上便传来了鸡叫,他心里琢磨着风月令的事情,便早早出门去了。
这日正是大年初一,街道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张子凌东跑西跑,四处学么些实惠的好物,到了夕阳西下之时终于攒了七八两银钱。然这点钱与买风月令所需的二百两仍是相距甚远,看来后几日挑选好物之时可要再用心一些。
如此一路想着才回了长十坊,便见丁十三兴冲冲地冲了过来,拉着张子凌的手说道:“兄弟!兄弟!你可用得什么本事?一下子便弄来了两块令牌!”
张子凌被他问得一头雾水,见顾闯和魏长春也兀自注视着他,四个人八只眼睛,你看了我,我又再看你,尽皆是一脸茫然!
片刻后,丁十三捋了捋思路才续而说道:“早些时候有两个官差打扮的人到此。我初以为他们是要打造些趁手的家伙。谁知道他们点名是来找你和顾老爷子!话也不多说,便给了这两块令牌!”随后他又从顾闯手中取过两块大有寸许,精铁所铸的牌子交在张子凌手中。
顾闯道:“我只道你知悉此事,便没多问将牌子收了。如此看来,倒是应该多问清楚!”
魏长春道:“莫非二位在汴京尚有亲朋?”
丁十三道:“不会!不会!那可是官差!定是与官府有关!”
四个人想了半天仍是不明就里,索性不再多想,料来到了瑶池仙会当天便会揭晓。
张子凌拿了令牌端详,见那牌子正面刻着“风月令”三字,翻过背面赫然还雕着几个数字。一块上面雕的是“一十四”,另一块上雕的则是“七十七”。
丁十三道:“据说这风月令拢共也只有九十九块,看来不假!”
顾闯闻声道:“我就要那块字数大的!大的好!大的好!”张子凌自是不太在意此事。
此时天色渐晚,魏长春才张罗一些饭菜,忽听门外一人喊道:“敢问张公子和顾老爷可是下榻此处?”
丁十三最是好事,放了碗筷当先跑出去看。不多时,他领了一个衣着甚是讲究的仆从进屋,惊诧道:“他说是从樊楼来的,要请张兄弟和顾老爷子过去……”
那仆从只打量了张子凌一眼,便喜道:“这位定然就是张子凌公子了。有位客官在樊楼为张公子和顾老爷订了两间上房。还设了接风的酒宴,烦请二位即刻移驾前往樊楼!”
张子凌闻言道:“这位小哥,你可知代为安排此事的乃是何人?”
仆从道:“实不相瞒,小的也只是个跑腿儿的!掌柜只叮嘱小的来长十坊请一位红头发的年轻公子,和另一位……很是粗犷的老爷子。”其实原话是另一位有些邋遢的老爷子。
顾闯闻言道:“樊楼?可是那个京城第一楼吗?”
仆从道:“正是!正是!酒菜先已备下了,车马便停在不远处。二位随我即刻启程便好。”
丁十三抢道:“那我们俩也一起去成吗?”说罢又指了指魏长春。
仆从为难道:“那位客官只订了两间客房。若是你们二位也要住店,只能每天再花上五两银子。”
丁十三闻言咋舌道:“住就算了!那我们跟着去吃酒行吗?”
仆从喏喏道:“这倒是没有交代,想来当是无妨!”
丁十三闻言大喜,见张子凌兀自不决,便抢着说道:“还在犹豫什么!我们这就过去先大吃他一顿再说!”言罢又催着顾闯和魏长春赶快动身。
魏长春夹住一块青菜才要送进嘴里,茫然道:“那这饭还吃吗?”
几人乘了马车一路向东,直过了一炷香的时分,才听得那仆从吆喝着车夫停车。他引着几人一路向西,又走了半炷香的时分这才说道:“到了!此处便是樊楼最为华贵的地方。诸位客官请往里走!”
张子凌抬眼望去,面前是一座高有三层的宏伟建筑,门前人影婆娑,室内灯火通明,不时传出歌姬和酒客们的嬉戏之声,好不热闹。
那仆从才引着几人进得厅堂,便有数名侍女热情相迎。不多时,张、顾等人已在一间雅致的包房内落座。丁十三出身贫苦,从不曾涉足此等奢靡之地。他东看看、西瞧瞧,见到哪里都是新奇。此地紧邻汴河,将虹桥之上一片繁茂景象一览无余。
未有一盏茶的时分,店伙儿已将八荤、八素、和两道汤品尽数备好。店伙儿鞠身说道:“敢问几位客官今日想要饮些什么酒?”
顾闯抢言道:“你们这里最好的酒尽管上来!”
店伙儿道:“咱家最有名气的乃是樊楼独家秘酿的人参蛇草酒。这酒喝了能补气养颜,最受光顾小店的客人们喜爱。”
顾闯道:“好!那就先来上两壶尝尝!”
几人边吃边聊,酒席上津津乐道的便是安排此行的究竟何人。众人直至尽兴才散。丁、魏二人自行回了长十坊。张子凌和顾闯则由侍女引领回归客房,沐浴更衣不在话下。
次日一早,店伙计儿送来一套崭新的衣衫。张子凌才盥洗完毕,便有侍女前来帮着梳头。再将那件崭新的宝蓝色棉裘换上,镜前赫然便是个倜傥的风流少年。他心知顾闯懒散,往往要睡到午后,遂决定一人再去街上逛逛。直忙了大半日时间,银钱虽是赚了一些,却终不见武云身影。日已偏西,他正要回转客栈之时,见不远处男女老少聚了众多,有的拎了些青菜、有的夹了半根萝卜,正鱼贯走进一间寺庙,众人面上满是虔诚。
张子凌近前细看,牌匾上漆着“大相国寺”几个大字。他对此地早有耳闻,此番不经意间到此也算是机缘巧合。
那一众男女将随身物置于寺内的一张石台之上,随后便从一旁的竹筒自取一炷香火进到殿中参拜。
这石台上林林总总堆满了各种事物,多是些集市上常见之物。张子凌看得专注,不觉之间竟已随着人流走到了台前。他恍然之间连忙摸出了一块碎银,正要放于石台之时,忽听身后一老妇人说道:“小伙子!这可使不得呀!”
张子凌正自不解,又听那妇人说道:“这里供奉的乃是千手观音菩萨。千手观音体恤世间疾苦,故门前香火从不收受银钱。你若是要求得菩萨保佑,供奉些随身常物便可。观音菩萨普度众生,只要心诚,便是不供奉物品亦是无妨。”
张子凌闻言谢过老妇,自取了一炷香火入殿。大殿上千手观音身形端庄、面容慈祥,每只手臂形态各异,每只手掌中心皆镶嵌着一只慧眼,似是可将世间万象尽收眼底。他跪于佛像之前全然忘记了心中所想,不觉之间,殿外已是夜幕降临。这时来寺内往来之人渐疏,张子凌正欲望离去,忽然一阵诱人的香味弥漫开来,莫非是已经到了寺内的斋饭时分。再仔细闻,那香味间五味杂陈,既有青菜的芬芳、又有鱼虾的鲜香,全不似斋饭一般寡淡。他被这香气引着围着大殿前后转得一遭,却觉得这香气竟似是从天上而来。他又再三寻觅,终于确定香气乃是源于大殿屋顶,遂施展青云步三蹿两跃,身形已经落于庑殿之上。
这庑殿分得两层,放眼望去甚是宽广。便是在这二层的一个房檐处,有个僧人手中持了一个硕大的木汤匙,正在一只瓦罐中搅拌。那只瓦罐边缘早已残破,罐身也是略显腌臜,罐底被数块坚石拖起,微弱的火焰正将罐内的吃食煮沸。香气正是由此而来。
那僧人见张子凌也不搭理,依旧专注瓦罐之中。
张子凌见他年龄与自己相仿,长得面庞圆润、生两条粗眉、眼大、嘴大,一颗光头圆咕隆咚,便与殿中的佛陀颇有几分相似,便拱手说道:“在下张子凌,冒昧来此,还请小师傅见谅!”
那僧人垂目说道:“张施主既能来此,便是有缘之人。正巧小僧在此祭拜五脏庙,便来同食些菜肴可好?”言罢便又折了一根枯枝为箸,递在张子凌手中。
张子凌先从瓦罐中挑了一片鱼肉,只觉入口鲜嫩,美不胜收。
那僧人也夹了一箸对着鱼肉自语道:“佛门中素有不可妄杀之戒,我今若食之便是破戒。然佛门又有食存五观之戒,我今若弃之亦是破解。故捕鱼者无过、杀鱼者无过、买鱼者无过,嗟来者无过,一切因果皆止于小僧之过。”说罢便将那片鱼肉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张子凌闻此人所言颇具禅意,便问道:“敢问小师傅名讳?因何不与众僧同食斋饭,却独自在此处?”
那僧人答道:“小僧法号鉴心,自出生时便被父母弃在相国寺门前,后被先师普济长老收养。此后从未踏出这大相国寺半步。至今已有十六个年头了。”
张子凌道:“我听闻小师父谈吐不俗,原来已是修行多年。”
鉴心道:“说来惭愧,这许多年,我仍是寺内一名知客僧。入寺时间虽久,却仍连个正式的佛门弟子都不算。”
张子凌果然见他头上未有香疤,原来他尚且还是个俗家弟子。
鉴心道:“世人来相国寺多是来求佛祖保佑。这八角琉璃殿内长年香火旺盛,张施主今日到此可曾许了心愿?”
张子凌想了想才道:“并未许愿。我见菩萨像肃穆庄严,便情不自禁地拜了几拜。”
鉴心闻言道:“所谓无所欲便无所求。张施主颇具慧根,倒是小僧看得浅了。”
二人边食些瓦罐中的菜肴,边聊些过往之事,不觉之间已是月上眉梢。
鉴心听闻张子凌的往昔之事不禁叹道:“张施主幼年时便没了双亲实是惹人怜悯,但小僧自生来便不知父母何人,相比之下似是悲伤更甚。张施主虽是漂泊数载,然身边或有亲人、或遇挚友,终有宿命羁绊。小和尚终日立于山门,虽阅人无数,来来往往却了无牵挂,终不知何为归宿。”
张子凌道:“小师傅若是有心,何不趁此年轻之时四处游历一番!”
鉴心道:“张施主可知何谓宿命?”他缓缓将头举起,满天繁星或明或暗交织于夜空之中,不禁令人神驰。
鉴心指着一颗略微暗淡的星辰说道:“这颗星辰便如小僧一般,虽不如其他星辰一般闪耀,却依旧存有微光。”
这时正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鉴心将掌心合十,待那颗流星隐去后才又对张子凌说道:“而有些人则如流星一般,既有光芒璀璨之时,亦有遁入尘烟之日。”
张子凌闻鉴心所言正自感悟,忽听大殿前有人喊道:“鉴心师叔!鉴心师叔!方丈让我来唤你去做晚课!你这便去,晚了恐又受罚!”
张子凌见下面喊的是个个子瘦高的中年僧人,不想却还要称鉴心为师叔。
鉴心闻言答道:“修尘师侄!你这就去回方丈师兄,说我早些吃坏了肚子,晚课怕是不能去了!”
修尘闻言苦着脸道:“师叔莫要再来害我!上次你说要救蚁穴,令我挖坏了普贤殿的基石,罚抄的金刚经时至今日都还没写完呢!鉴智长老说了,若你今日未去,明日便罚你我二人独自打扫寺院!”
鉴心闻言笑道:“执法师兄知道我不忍连累于你。你自己先回,我这就过去便了。”他遂用木枝拨灭了炭火,又对张子凌说道:“今日与张施主相谈,令小僧感悟颇多。我观你我二人共有三面之缘。此一别还请多多保重!”说罢扯了梯子下殿去了。
一连几日,张子凌空闲时便游历于城中集市。每路过热闹之处,总会着意多看上几眼,却终未见到武云的身影。顾闯平日里畅饮免费的美酒,始终乐此不疲。二人也曾探讨这番盛情款待到底是何人所为,却始终没个头绪,索性也就坦然受之,眼看瑶池仙会日近,届时定然会有答案。只有张子凌默默决定要多攒些银钱,待他日见了这人也好有些回馈。
这日终于到了正月初七。张、顾二人申时过后,便去各自整理行囊。
临行之时,顾闯叹道:“若是闲来无事,便一直这般住在此处,倒也不错!”
张子凌笑道:“那可得五两银子一天!”言罢又吩咐店伙儿将顾闯的酒葫芦灌满,便即启程。
二人穿过虹桥,一路向北而行。走不多时便隐隐看见一幢高有五层的楼台。远远望去,那楼台气势恢宏、若隐若现,便仿似天宫一般。想来那便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风月楼了。
张子凌问顾闯道:“顾大叔,这风月楼也是如樊楼一般的客栈吗?”
顾闯道:“那是一座瓦舍,里面常有些戏曲、唱赚表演。也是那些富人招妓作乐的地方。”
张子凌从未去过这般去处,单凭顾闯的只言片语一时之间也难脑补。
二人又行了一炷香时分,风月楼的牌匾已然是清晰可见。这楼台前有一片大的空场,四四方方的青石整整齐齐地铺开,足有几十丈远。饶是如此,楼台前聚集的人数众多,仍是显得十分拥挤。
张、顾二人才要近前观瞧,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喝骂之声。
只见一个异国装扮的胖男子正在死命拉扯一匹骆驼的缰绳,却是此前在冯老汉的院里遇到的那个胖男子。他对着那匹骆驼口中骂道:“你这畜生!若还敢犯倔,便让你再吃顿鞭子!”然不管他如何拉扯,那骆驼终是纹丝不动,引来了一众路人围观。
张子凌心道:“原来这人也是为瑶池仙会而来,想来此人也不是泛泛之辈。”
这胖男子名叫伊达西,常常游走于宋、辽、西夏之间做些买卖。他此番远道而来不仅要将带来的“奇珍异宝”尽数变卖,另有一笔旧账要收。偏巧这欠账之人近日来手头不太宽裕,索性便用一块风月令当了抵押。
顾闯心中不喜此人,伸了个懒腰便催着张子凌走。这时华灯初上,街上灯火渐明,刹那之间汴河两畔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这时风月楼前人群向后退散,两个仙童打扮的少女从楼内袅袅走出。其中一个穿蓝色衣衫的仙童朗声道:“诸位客官安康!我二人乃是此次瑶池仙会的侍者,唤作蓝妤和紫姝。”她话音才落,人群中便有人喝道:“我等已在此等了多时!怎的来得这般的迟!公子我有的是银子!快让冷月仙子出来见我!”他话才说完,便又有数人跟着附和。
另一个穿紫衣的仙童闻言道:“众位少安毋躁。诸位可凭腰间的风月令先在此间挑选面具,待酉时三刻方可进入堂内!”
那起哄的人待要再说些什么,却见识趣者已随着二位仙童引领进了门厅。
蓝妤道:“这边架上共有近百枚面具,先到便可先选。诸位须佩戴好面具届时方可入内。”
紫姝又道:“仙会期间,面具不可自行取下,另不得透露真实姓名!诸君切记!”
众人正议论时,已有伶俐的率先选了心仪的面具走了。
张子凌看着架上造型各异的面具一时之间眼花缭乱。这些面具中有的是飞鸟走兽、有的是神魔志怪、有的是戏曲脸谱、有的是历代先贤,鳞次栉比、花样繁多。环顾一圈才终于选中了一只白狼面具,那面具造型与狼王阿布颇为神似,甚是合他心意。
顾闯早早便挑了一只大虎面具戴了上去,还特意跑去铜镜前照了一照,自觉甚是威风。
张、顾二人才将面具戴好,便有引路的仙女将二人带入堂中。这大堂之内甚是广袤,四角之处各放了一个高有七尺,通体鎏金的火炉,炉内炭火烧得旺盛,使得室内处处温暖如春。
四周的房梁上每隔数尺便垂一盏六角宫灯,灯上绘着的花鸟人物栩栩如生,每一排宫灯讲述的或是一个神话故事,或是一个成语典故,令人目不暇接。
正前方裱着一幅巨画,画上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左手持一书卷、右手扶着腰间系的长剑,画前条案上正有香火供奉。有好事者轻声道:“画中人乃是风月始祖,上大夫范蠡。”
众人正议论时,两扇屏风后面忽然响起鼓乐之声,四周同时弥漫起白色烟雾,堂中一时间宛若仙境,引得诸客阵阵欢呼。接着十八名仙子打扮,身着轻纱、身姿曼妙的少女分从楼梯两侧飘然来至堂前,伴随着乐曲之声翩翩起舞。
张子凌正放眼观瞧之时,身侧忽然飘来一股幽香,他只闻一下便知是武云到了。多日来,他一直期待可以再次见到武云。此时只喊了一声:“武兄弟!”便激动地一把将那人的手攥住。却见一个身着一袭黄衫,戴个小狐妖面具之人立于身侧,既不扯手也不搭话,不禁心中惴道:“难道竟是自己认错了人?”
过了好一阵子,才听那人缓缓开口道:“见到我好开心吗?干嘛一直拉着人家!”那声音清脆悦耳,正是武云的声音。
张子凌喜道:“我在集市上寻你数日,又怕你没有令牌不能来此。今日见了你,才总算安心!”言罢也觉得两个男人这般拉扯颇为不妥,这才将他手放了。
武云闻言笑道:“算你还有些良心!这些日在樊楼住得可还称心?”
张子凌惊讶道:“那些果然都是你的安排?我此前倒是想过,那令牌也是由你所赠?”
武云道:“住店的钱反正都是你的,但搞那几块令牌倒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你若想听,我晚些再告诉你不迟。”他言罢手向前面一指便不再多说。
此时鼓乐声停,一曲已经舞罢。众仙子才都退去,屏风后又缓缓走出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此人面容白皙、柳叶眉、双杏眼、虽有一片薄纱遮住了口鼻却仍难掩其美貌。这女子一袭长发垂于身后,发髻左右各插了两只白羽。她头戴凤翅鎏金碧玺华盛,着一身白色绞罗裙,裙摆之上还绣了一朵淡雅的荷花纹饰。只见她踏着袅袅雾气而来,便如同下凡的仙女一般。
武云见张子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仙子,便啐道:“见人家生得好看便挪不开眼,男人都是一副德行!”
张子凌听他话里说得古怪,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那白衣女子站定身形说道:“诸君夜安!小女子玉姬乃是今日瑶池仙会的司礼。”说罢将双手叉于胸前,美目低垂向众人施以一礼。
来参加这瑶池仙会的非莫都是些风流才子、纨绔子弟,花重金来此多是为了一见那冷月仙子的芳容。此时见一个司礼便已貌若天仙,登时引来一番热议。
待众人稍安,玉姬才又说道:“今日赴宴的诸君之中,既有达官显贵、亦有才子豪杰,各位远道而来皆是想要一睹冷月仙子的风采。然我家主人不喜喧嚣,从不曾以真实面目示人。故今日仙会也只有通过几回考验之人才能博得仙子垂见。”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登时又是一阵嘈杂。一个戴了白鸡面具的人吵闹道:“我们都是花了大把的银子来的!你现在却说大多数人都见不到冷月仙子!那我的银子岂不是白花了!”
玉姬待他把话说完才缓缓道:“诸位既然诚心到此,便要依照仙子定下的规矩。若不愿遵从,此时便可自行离去。”她等了片刻,见无人反驳才又说道:“这第一条便是盛宴期间,不可私自将面具摘除,亦不可......”
话未说完,那头戴白鸡面具之人便上前一步喝道:“这是谁制订的狗屁规矩!我爹乃是当今的吏部尚书!你们这些破烂规矩还想使到我的头上!”言罢一把将面具扯下在地上踏了个稀烂。
众人见他如此跋扈,便都避而远之。那人正要再叫嚣几句,却见玉姬长袖一挥,屏风后登时拥出四个上身赤裸的壮汉。这几名壮汉皆头戴赤鬼面具,齐伸出大手将他手足扣住,再一发力便将其举在空中。那人此时早已变得六神无主,口中惊呼道:“你们要干什么!快将本大爷放下!”那几个赤鬼又哪里理会,口中:“嘿咻!嘿咻!”之声不绝,已快步向着堂外走去。
几名赤鬼嘿咻之声渐远,那惹事的男子兀自口中喊着:“禀告、我爹爹!杀你们头......”此番场景不禁引得众人一阵唏嘘。
待堂内安静后,玉姬才续而说道:“盛宴期间,诸位既不可透露自己姓名,亦不可表明自己来历。”她顿了一顿才又说道:“为保此次盛宴周全,风月楼今日特请了百鬼帮前来助阵。若是有人故意扰乱,便只得将其劝离了。”她寥寥几句说得甚是平淡,但何谓劝离已是众人皆知。
玉姬环顾四周朗声道:“那么我家主人今日的考题便在这几首诗中。”只见她右手一挥,梁上便有四幅长卷垂下。
长卷上各自写有一首诗词,其一曰:“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在里边藏。谁能跳出圈外头,不活百岁寿也长。”
其二曰:“饮酒不醉是英豪,恋色不迷最为高。不义之财不可取,有气不生气自消。”
其三曰:“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无财民不奋发,无气国无生机。”
最后一首写的是:“酒助礼乐社稷康,色育生灵重纲常。财足粮丰家国盛,气凝太极定阴阳。”
张子凌正琢磨着诗中含义,读到那句“饮酒不醉是英豪”,忽想到了顾闯,似有好一会子没有见他踪影。四处寻觅时,听武云在他身旁小声说道:“这几首诗皆是以酒色财气为题,但作诗之人看似身份不同,是以表达的意境也截然不同,却不知都是何人所作。”
张子凌尚未答话,便听身旁一男子答道:“这位小哥有所不知,这几首诗的作者可都是大有来头!”
武云见这人头戴青巾、脸上戴一副小猪宝宝面具、下巴上留了半寸胡须。他身着天蓝色粗布长衫、大袖上还缝着许多如柳叶般的布片,似是八卦图形,遂答道:“在下才疏学浅,还请先生赐教!”
猪宝宝闻言道:“小哥可知法印禅师的名号?此人乃是我朝的得道高僧,这第一首诗便是由他所作。出家人四大皆空,你我常人若能有此心态,便可从中感悟良多。”
武云道:“这法印禅师我倒是也曾听人说过,只是我等凡夫俗子倒是觉得这第二首诗意境更为洒脱,写这诗的又是何人?”
猪宝宝道:“这一位则是我朝声名赫赫的文豪。此人不仅在诗词、书画等方面造诣极高,更是一位著名的美食家。”
武云闻言喜道:“你说的这人莫非便是苏轼!”
猪宝宝闻言点头说道:“小哥果然聪慧。相传他当年在一场比试中输给了法印禅师,此后还特意为法印禅师创出了一道名为东坡豆腐的菜肴。”
武云道:“那写这第三首诗的又是何人?”
猪宝宝道:“这第三首诗的作者便是大名鼎鼎的王安石了!”
武云道:“这人我倒是知道一二。据说当年他做宰相时,推行了许多有利于百姓和国家的改革,可惜后来却被罢免了。”
猪宝宝道:“自古以来想要改变旧有的事物,往往都是阻力重重。后来他因变法失败而退隐,但也因此得以颐养天年。如此看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轻叹了一声续而说道:“那你可知道这最后一位又是何人吗?”
武云道:“我看这四首诗中,这首诗气度最是不凡!能比宰相还有气度,莫非此人是皇帝?”
猪宝宝哈哈笑道:“这位小哥果然是眼光独到!这位诗人当真是出自一位帝王之手!”
武云道:“这一首诗中流露的都是治国安邦之志,想来定是一位有道明君!”
猪宝宝道:“这位明君便是我朝的神宗皇帝,只可惜他英年早逝。自他亡故之后,熙宁变法便没能延续了。”
二人正自聊着,一旁传来两声咳嗽之声。只见一个身着锦缎长衫,戴一副兔爷面具的伟岸男子正从身侧走过。这人迈不徐不急的八字步,每走得几步右肩上便会不自觉地耸上一耸。
武云见那兔爷面具憨态可掬,正要叫张子凌也来看看,身侧忽然四散开来。众人纷纷用手捏住鼻子,更有甚者未等将头转开,便已呕了一地。堂内刹那间乱作一团。
武云见众人这般异样正自不明所以时,却被张子凌拉到了一旁。
张子凌奇道:“你怎地也不怕那股腥恶之气?”未等武云回答,他闻着那阵淡淡的幽香豁然道:“是了!你这香囊是个好物,带着它便闻不到那腥臭味道!”
见武云兀自不明,张子凌便指着不远处一人的背影道:“那个带蝰蛇面具的人,身上的气味常人闻了便会作呕。”
武云道:“我这香囊里装的乃是从异域得来的龙涎香。我娘说可以祛病驱毒,所以自我年幼时便一直带着。”他顿了一顿忽然又对张子凌道:“那为何你也不怕这股怪味儿?”
张子凌道:“这味道我虽不喜,但闻了却也不觉有何异常,或许是因为我曾饮过赤蟒的血。”
武云听他说饮过蛇血不禁将嘴撇了撇,可终于还是又问了一句:“那蛇血好喝吗?”
张子凌不答,反又问道:“你看那兔爷为何也不怕这股味道?”
身旁的猪宝宝笑了笑答道:“依我看此二人不仅是一起的,而且身份还很显赫!”
武云奇道:“这你又怎会知道?”
猪宝宝道:“先从衣着上看!这二人虽然刻意穿得寻常了些,但布料可瞒不过人。两人的衣衫皆由上等的杭州织锦所制,上面绣的妆花更是皇家御用。”
武云暗觉此言甚为有理,但嘴上兀自不肯服气,辩道:“这也只能说明这二人身份显贵,又怎知二人同路?”
猪宝宝道:“嘴上说的不一定真,但做出来的定不会假!你看这蝰蛇男子走路时脚下沉稳,显是身负武功。此人时刻不离兔爷三尺以外,应是那兔爷的随从!”
武云还想再挑上些纰漏,却听猪宝宝又道:“再简单些便是看他们腰间风月令上的数字。那兔爷的是九,蝰蛇男则是十。又如你的令牌是十三,那位红发狼君的是十四,你二人如此形影不离,自然也是一起的!”
武云被他说得脸上一热,不禁啐道:“什么红发郎君!亏你会乱起名字!此后我便称你为小猪哥,你就称我为狐小仙,称他为狼公子吧!”他迟疑了片刻遂又问道:“那敢问小猪哥又是因何会不惧怕这腥臭味道?”
猪宝宝也不隐瞒,将一只手掌摊开赫然露出两个布条搓成的小团。他诡笑道:“我适才用这东西塞住了鼻孔,自然也就不怕那古怪味道了。”
武云将嘴一撇说道:“你这法子虽好,但想起来却是有些腌臜!”
二人正说着,忽闻台上一阵锣鼓响起。待锣鼓声熄,才听玉姬说道:“今日便是以这诗中的酒、色、财、气四字为题,每题胜出者可进入下一比试,落败者则要离开。唯有全部通过的人方可得到仙子垂青。”此话一出,台下又是议论纷纷。
待众人稍安,玉姬续而道:“今日参会的诸君皆是世之翘楚。若是连这几道考题都不能通过,又哪有资格一睹冷月仙子的倾城之美。”
一头戴鹿面具的男子闻言喝道:“正是如此!小生虽是才疏学浅,但此番前来若能凭自己之力博得仙子垂见,那才是此生幸事!”
又有一马面男附和道:“对!最好是就剩俺一人取胜!要能单独和冷月仙子对饮一杯,定能够俺吹一辈子!”
玉姬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兀自不休,便朗声说道:“那么这第一个考验便是以酒为题。”只见她衣袖轻挥,立时便有二十名仆人分从两侧将十张长桌抬入场中。每张长桌皆以红绸盖着,上面似是摆放着什么东西,一时之间看不清楚样貌。仆人将长桌一字排开,待十张长桌落定,才有侍女上前将红绸揭去。立时便引来众人一阵惊叹!只见长桌之上摆满了各种样式的瓶瓶罐罐,有杯、有瓶、有壶、有坛,有瓦做的、有瓷做的,金、银、玉雕,林良满目数百只酒器造型竟是各不相同。
武云用手肘顶了顶张子凌小声道:“一会若是比拼酒量,你可能应对?”
张子凌道:“我不太喜饮酒,但是酒量尚可。顾大叔乃是喝酒的行家,一会不妨要他挑些酒力小的给你。”
二人正窃窃私语时,又听玉姬说道:“此番考验的规则为三杯尽饮终不醉。诸位须每人从这些酒器中任选三只,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且不醉倒,即可赢得奖励。诸君之中可有勇武之人,先来试饮三杯。此后小女再来讲解后续规则。”
马面男闻言笑道:“便是只饮这三杯酒又有何难?我多年来终日厮混于酒肆、勾栏,所经的豪饮无数,便让我来打个样子!”他言罢便大步走上台前,引得台下一阵欢呼!
玉姬见这人身姿挺拔、一身劲装,乃是个年富力强之人,便对他道:“这位壮士果然豪气!你此刻便可从十张桌上任选三只酒器,并将杯中酒尽数饮了。”
马面男答了一句:“知道了!”便走上前去。他先是在酒桌前环顾了一番,犹豫了片刻才最终取了一只样式精美的瓷盅儿。他才将酒盅儿盖子揭开,一阵浓郁的香气立时四散开来。马面男先是浅尝了一口,脸上便写满了喜悦,一盅酒忍不住被他一口气喝了个精光,随即赞叹道:“好酒!好酒!”引得台下众人又是一阵艳羡。
玉姬见他将这一盅饮了随即说道:“诸位稍安!劳烦这位马面公子将酒盅底部展示给众人一观。”
马面男闻言将酒盅翻转看了,这才向众人展示。只见那只瓷盅下面赫然写有一个红色的“甲”字。
玉姬见字说道:“桌上这些酒器底部均写有甲、乙、丙三字,乃是根据器中美酒的优良逐一分类。参与考验之人若饮到的是甲等酒便可获得风月楼精铸的五枚金叶;若饮到的是乙等酒则可获得三枚金叶;若饮到丙等的酒则只可获得一枚金叶。诸位需在诸多酒器中尽可能选到甲类美酒,方是完成此次考验的重点。”
此时台下一戴着张飞面具的人大声问道:“这风月楼的金叶所谓何物?若不能拿来花销,我要这劳神子的东西作甚!”
玉姬闻言浅笑道:“这位张将军问得刚好。风月楼此番所用的金叶均是以纯金精铸而成,乃是完成后续考验的重要筹码。若是有人中途想要退出,每枚金叶亦可在蓝妤处兑换五两纹银。”
那张飞闻言不禁咋舌,他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便故作模样连连催促马面男赶快再去选酒。
马面男子正犹豫着再去选哪一杯,却听玉姬又道:“诸位稍安!此番考验既是以酒为题,自是分为品酒和鉴酒两重。如我此前所说,参与考验之人若是将酒饮尽之后尚且能够说出所饮酒的来历,便可额外的一重奖励。”言罢遂望向马面男子说道:“这位公子可知此酒来历?”
马面男自忖饮酒之时只觉此酒不甚甘烈,另有一股香甜味道沁人心脾,又思量再三却终说不出酒的来历。
武云心中暗想自己对饮酒本就一窍不通,一会若是轮到自己上台选酒,这品鉴两关定是要搞得一塌糊涂。他正要和张子凌商量对策,却听身旁一低沉的声音说道:“这戴马头的好没见识!那盅酒涩中带甜,我只一闻下便知是兰陵美酒了!”武云回头望去,见一头戴虎面的男子站在他身侧正自喃喃自语。
张子凌闻言喜道:“顾大叔,你适才去了哪里?”
顾闯轻轻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小声说道:“我刚刚去偷了些好酒尝尝!”
武云闻言笑道:“众人都以为这马面男最先品酒,原来你才是捷足先登。”
张子凌对顾闯道:“大叔,这便是我此前和你提起的武云兄弟!原来我们的吃住和风月令都是由他所赠!”
顾闯道:“这位小哥身形颇有些眼熟,莫不是此前就曾见过?”
武云忙打晃道:“我常游荡于茶楼、酒肆,偶然见过也说不定。倒是大叔你是如何知道那人适才饮的乃是兰陵美酒?”
顾闯道:“我刚才那一会在内室中已将那十张桌上的美酒探了个遍。那些瓶瓶罐罐里装的是什么酒我一闻便知。虽不能全都记得,但这一会子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只可惜我才挑了几种酒装进葫芦,就被仆人将酒桌抬了出来。害得我连这一葫芦酒都没装满!”
武云思量了片刻又道:“那你可知道哪一壶装的才是甲等酒?”
顾闯道:“那间屋内黑灯瞎火的,我可没看见什么甲等、乙等......不过想要知道却也不难!想来凭酒的好坏也能猜个大概!”
二人正说时,马面男已又选了一只青瓷酒壶。这次他选到的乃是乙等酒,因仍说不出此酒来历,也只得了三枚金叶。
此时台下已有明眼之人看清了一些门道,那些酒器看来华贵的其间盛的多半则是甲等酒,便有些好事的呼喝着帮他出谋划策起来。
马面男听着台下嘈杂之声一时间头脑中有些凌乱,他犹豫了片刻才紧走了几步,最终却从最后一张桌上取了一只用粗瓷碗盛的酒尽数饮了。待见到碗底的丙字之时,众人不禁都为他扼腕惋惜。幸而他识得这酒乃是绍兴的加饭酒,又额外多得了一枚金叶。如此算来,三轮下来马面男共得了十枚金叶。
玉姬令紫姝,将十枚金叶奉上,却见马面男立在当场却不去接。未等众人反应之时,只听扑通一声那人竟已倒了下去,登时引来台下一片惊愕。
玉姬见状向众人安抚道:“诸君稍安!这位公子不过是酒吃醉了!此番我们以酒为题,考验的不仅是对酒的见识,更考验酒量和酒品。能选到甲等酒固然是好,却也须量力而为!若是不胜酒力虽获得的金叶依然作数,却与后续考验无缘了。”
张子凌见状低声向顾闯问道:“顾大叔,那人因何才饮三杯便会立时醉倒?”
顾闯道:“你可不懂!这饮酒看似浑浑噩噩,其间可是大有讲究!那人第一杯饮的兰陵美酒乃是用花酿制,本就有凝神、助眠的功效。若是我没记错,他第二杯拿的乃是花梨酒,这酒性凉乃是活血的。最后喝的加饭酒性热,更是用来补气化瘀的。这几种截然不同的酒放到一起一股脑饮了,醉在当场倒也并不稀奇!”
武云闻言道:“我道那些终日醉生梦死的人都是些烂酒鬼!却不想其间尚有这许多讲究!”
顾闯道:“通常乱掺和着酒喝极容易醉倒。”他拍了下葫芦又道:“若是同我这般用心搭配,便是三种好酒兑在一起亦是极品佳酿!”
武云闻言奇道:“你偷...搭的这三种都是何酒?”
顾闯见他好奇心起,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酒葫芦揭开说道:“你仔细闻闻,这葫芦里是不是有股辛辣味道?这味道便是蜀中的椒花酒!这酒酿造极难,须在槐末榴初时采集椒花新蕊,再经九蒸九酿封存数载方成。仅这一杯便要耗费椒花无数,是已这辛辣味道才如此浓郁!”
武云又将鼻子凑近仔细闻了闻才又问道:“那这股酸酸的味道又是什么?”
顾闯闻言喜道:“你倒是伶俐得很!这酸的乃是黄柑酒!黄柑虽是常见之物,但唯有隆冬之时采自岭南的用来酿酒才算极品。”他见武云听得专注又故意问道:“你来猜猜这葫芦里的第三种酒是什么?”
武云又将酒葫芦闻了又闻却再没新的发现,便坦言道:“我是再没闻到其他何种味道?难道还有无色无味之酒吗?”
顾闯“哈”了一声喜道:“难怪那傻小子总是赞你心思缜密,果然十分了得!这最后一种正是无色无味的雪蛤酒,据说乃是用天山雪蛤的唾液酿制,更有滋阴壮阳之功效!”
武云闻他所言不觉间想到了雪蛤的奇怪模样,不由得心中有些恶心。他顺手将葫芦还于顾闯,撇了撇嘴才道:“你这几番勾兑的酒听起来有些奇怪,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喝......”
顾闯嗔道:“怎么不能喝!我这酒虽不如那千娇百媚酒一般金贵,却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极品。主要是那千娇百媚酒若非是女子便只有童子之身的人方可饮用。我这酒却是男女通杀,岂不是更妙?”
张子凌听着二人说话,这时才喃喃自语道:“怎么聊酒又说起什么童子之身来了......”
一旁的猪宝宝笑道:“你们几位要是再聊下去,一会怕是就更难选到甲等酒了。”果见这一会子又有四五人已经先后上台选过了酒。因此前已有马面男醉倒当场的先例,后面几人似乎更为保守,往往第一次先尽量挑选乙等的酒试下酒力再谋后续。更有甚者索性三次机会都去挑选乙等酒去饮,另有个对酒颇有真知灼见之人最终竟是拿到了十八枚金叶之多。
如此一来也启发了台下众人,眼见乙等酒所剩越来越少,众人更是纷纷抢着要上台选酒。
玉姬见状朗声道:“诸君稍安!因参者众多,此后参者皆以腰牌数字靠前的为先。”
顾闯闻言啐道:“我还以为是字数大的好,如此一来倒是我要吃亏了!”他正要撺掇张子凌来交换腰牌,却被武云岔开了话题。
只见武云指着台上说道:“快看!快看!那位兔爷上去了!”
张、顾二人闻声望去,果见那兔爷扮相的男子已在台上站定。他先取了一只雕刻精美的白玉盏,浅尝了一口说道:“此酒入口微苦,须用舌尖抵住上颚方能尝到回甘。唯辽东特有的当归野参酒无它。”随后他将酒一饮而尽,又从另一张桌上取了一只金盏仔细闻了一闻,便即说道:“此乃是酒中之王杜康!也便只有此酒才配得上这只金盏。”说罢又举杯将酒饮了。最后他又在这一桌选了一只天青色瓷盏。揭开盖子见其中酒色微红且散发着浓厚的香气,便说道:“如此难得的琼花露须用冰镇的才是上品。”
兔爷话音才落,只见那蝰蛇男已快步来至身侧。他缓缓将二指搭在盏边,不多时便见盏中升起一股寒气。眼见瓷盏上已凝了一层白霜,兔爷才示意他退下,随后将这杯酒也一并饮了。待众人望见杯底的三个“甲”字之时,这才引起一阵欢呼。
那兔爷嘴角微扬,他耸了耸肩,接过紫姝奉上的三十枚金叶,这才缓步走下台去。
那蝰蛇男持的乃是十号腰牌,只见他立于台前,嗅了几下,随后挑了三只极为朴素的瓦罐将其中酒接续饮了。这才说道:“斑蝎酒、蛇草酒、山菌百虫酒。”不想这三只竟也都是甲等。
武云见状低声对张子凌说道:“看来这选酒也不是全看杯瓶。”她心中暗忖:“这蝰蛇男果然是个厉害角色。他仅闻了几下便能在这数百种酒种选定目标,饶是她天生耳聪目明也是大为不如。更不知刚才那点水成冰的本领却又是什么门道。”
张子凌道:“一会你上台时,我指几只看着好些的酒器,想来大概也能是个甲等,只是却不知里面的酒到底是何门道。”
武云想了想转而向顾闯道:“虎大神!你适才去探了一遭可曾还记得哪些好酒?”
顾闯摸了摸头道:“适才我大概还能记得十几二十只,此刻就连我偷拿的是哪几只也记不清了。”
武云闻言急道:“你快好好想想!一会能得多少金叶全靠你了!”
顾闯眯了眯眼又向台上仔细看了一番才道:“嗯......最左边的桌上那只瓷罐我记得!那是青梅酒!嗯......不对!不对!那个肯定不是甲等!”
武云在一旁看得着急,却又不敢催他。等了半天才又听顾闯说道:“第三张桌上的那只酒袋里面装的是上等的马奶酒,可选!第七张桌上有个西洋酒壶,那是番邦进贡的上等葡萄酒!再就是最后一张桌上的盖子被泥封着的坛子!那可是足年的女儿红!端的是极品中的极品!”
正说着时,台上扑通一声,又有一人醉倒在当场。
武云此时已顾不得其他,仔细寻着顾闯所说的几只酒器。前两只酒器不大看起来还好,可最后那一坛女儿红着实是一饮难尽,倒不知该如何是好。再一想便是那两杯酒少些的酒力也未必小,可得赶快想个应对的法子才好。
这时又有鼓乐声起,只见众仙子纷纷踏着雾气而来,手中各捧一支装满了各色水果的银盘,游弋着请人品尝。
张子凌正要招呼武云同吃,却见她伸手从盘中摸了两颗翠绿的冬枣,已没入人群之中。
顾闯道:“小子,我看你还是早些上去选酒。我恐再不多时,甲等、乙等的酒就都要被选走了!”
张子凌也明此理,便答道:“我这就先上台去。若是武兄弟回来,便让他前去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