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不去的家(1 / 1)
进屋后,徐文急忙给我搬来板凳示意我坐下。
然后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我闲聊。
徐文显然对自己这个大学生村官的身份十分自豪,拉着我,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对太平村未来的规划。一会儿说要搞什么特色农产品电商,一会儿又说要开发民宿旅游,把浮山的游客吸引过来。
我听得心不在焉,嘴上“嗯嗯啊啊”地附和着,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话题往十六年前的事情上引。
他讲得口干舌燥,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插话的机会。
“对了,徐文,我刚才在村口看到那间破房子……就是最边上那栋土坯房,是没人住了吗?”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徐文正给我倒水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笑了笑说:“哦,你说那间啊,那房子都塌了十几年了,早没人住了,就是个危房。”
“这样啊,”我做出好奇的样子,继续追问,“那房子……是有什么故事吗?我看塌得挺厉害,感觉很有年代感,拍出来肯定特别有感觉。”
徐文刚要开口,鲍大娘就端着一盘切好的青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笑:“菜马上就好,你们先聊着……”
“哐当!”一声脆响。
她手里的白瓷盘子猛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绿油油的青菜撒了一地。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徐文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就转身,脸上带着一丝慌乱和责备:“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过去,嘴里念叨着“我来收拾”,就往墙角去找扫帚和簸箕。
我也顾不上地上的狼藉,连忙上前扶住还愣在原地的鲍大娘,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大娘,您是不是太累了,歇会儿吧。”我扶着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轻声说。
鲍大娘像是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躲闪,脸上血色尽褪。
然后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徐文手脚麻利地把地上的碎瓷片和青菜收拾干净,鲍大娘则借口厨房里还炖着汤,躲了进去,再没出来。
刚才那点还算热络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很快,徐文就张罗着我们吃饭。四方桌上摆了三菜一汤,都是些家常菜,但闻着挺香。
鲍大娘端上最后一碗汤,就低着头坐在我对面,一言不发,只顾着给徐文夹菜。
我也不好意思再问那房子的事,只能埋头扒饭。
徐文像是为了打破这尴尬,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他那些宏伟的乡村振兴计划。
鲍大娘偶尔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看我,然后又迅速低下头,那神情,像是怕我,又像是……在可怜我。
这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吃完饭后,徐文像是怕我再提起什么不该提的话题,立刻站起身,热情地提议:“高哥,走,我带你在我们村里溜达溜达,给你讲讲我们村的现状,保管你找到不少好素材!”
我正愁没机会单独行动,立马就答应了。
跟鲍大娘道了别,我跟着徐文走出了院子。
夕阳的阳光不那么毒了,村子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叫。徐文一边走,一边指着路边的房子,跟我介绍这家人是干嘛的,那家人的儿子在哪儿发了财,言语间全是熟稔和自豪。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脚步却不自觉地朝着一个方向挪。
那是记忆深处,我家的方向。
走过一个拐角,穿过一片小小的竹林,一栋熟悉的院子,毫无预兆地撞进了我的视线。
我的脚步,瞬间就像被钉在了地上。
那是我和外公外婆离开了十六年的老家。
院墙还是那个院墙,只是上面的青苔更厚了。
那扇掉漆的木门紧紧锁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挂在上面,。
院子里,半人高的野草疯长,几乎要淹没通往屋门口的路。
一扇窗户的玻璃碎了,黑洞洞的。
这里,就是我长大的地方。
可现在,它却成了村子里另一座被遗弃的“危房”。
“这家人啊,很早就搬走了。听说去城里享福去了,十几年了,一次都没回来过。”徐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语气平淡。
他看到我一直盯着那栋房子,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不屑:“估计是早把这穷地方给忘了。也是,外头的大城市多好,谁还愿意回来啊。走吧,高哥,前面有个古井,那才是真有年头的东西。”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拉着我往前走,我却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又被他拽着往前走了几十米,徐文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异样,依旧热情地给我当着向导。
我们刚拐过一个弯,就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一座老建筑门口,吴村长正和几个年纪相仿的老头子一起,从里面走出来。
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像是在商量一件顶天的大事。
吴村长的眉头紧皱,手里那根拐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显得心事重重。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我和徐文。
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都定在原地。
紧接着,他身边的几个老头子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当他们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我清楚地看到,那几张布满褶皱的脸上,几乎是同时,浮现出了和吴村长一模一样的表情——惊恐,慌乱,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忌惮。
刚才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一群人,瞬间散开,像一群受了惊的鹌鹑,彼此之间拉开了距离,原本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
徐文显然没察觉到这诡异的变化,还乐呵呵地冲他们挥手打招呼:“吴爷爷!张大爷,李叔!你们这是开完会了?”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小路上显得格外响亮。
可那几个老头子像是没听见一样。他们并没有回应,都像是在躲避瘟神,三两下就各自散开,消失在了拐角和屋后。
徐徐文站在原地,挠了挠后脑勺,满脸都是困惑:“嘿,这帮老爷子,今天怎么一个比一个怪……打个招呼都不理人。”
他转过头,对着我尴尬地笑了笑,试图解释这诡异的一幕:“高哥你别介意啊,他们就……年纪大了,有时候是有点古怪。刚才那地方,是我们村的祠堂,平时都不怎么开门的。”
他指了指那栋青砖灰瓦,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牌匾的老屋,补充道:“估计是在里头商量什么村里的大事,不方便跟外人说吧。”
祠堂。
我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看着那扇紧闭的深色木门,心中一片了然。
原来他们刚刚都聚在这里。一个村子的核心秘密,除了祠堂,还有什么地方更适合用来保守呢?
他们肯定是在商量我的事。
或者说,是商量如何应对我这个十六年后突然闯回来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