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瘸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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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拉长的橡皮筋,绷得我神经发疼。夕阳的余晖从破洞的屋顶漏下来,在满是尘埃的空气中切割出一条条橘红色的光带,像凝固的血。我蜷缩在巨大的烧窑炉的阴影里,冰冷的管钳被手心的汗濡湿,黏腻得难受。

就在我怀疑这根本就是个恶作剧,准备撤离的时候,一阵独特的脚步声,从砖窑外由远及近。

一深,一浅。

像一个坏掉的节拍器,固执地,一步步敲在我的心上。

我屏住呼吸,将身体缩得更紧,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大门。

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佝偻的轮廓。他停在门口,似乎在适应里面的黑暗。然后,他迈开脚步,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是他。那个在小面摊听来的“老瘸子”。

他手里提着一盏老式的马灯,没有点燃,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布袋。他的目光在昏暗的砖窑里扫了一圈,没有丝毫的迟疑,径直落在了我藏身的这个角落。

“脸上的胶带贴歪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想扮狠人,至少得贴得对称点。你这样,看着像刚被电工师傅揍了一顿。”

我心里一沉,缓缓地从阴影里站了起来,握着管钳的手又紧了几分。

“你是谁?”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走到砖窑中间,将马灯和布袋放在地上,然后费力地在一块还算完整的砖石上坐了下来,捶了捶自己那条不听使唤的腿。

“吴权富派你来的?”我试探着问,脚步慢慢地向他靠近。

“他?”老瘸子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怨毒,“他现在,估计正忙着给他那个废物儿子擦屁股,哪有空管我这个废人。”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却显得异常锐利。“我叫常守山。以前,是太平村的看山人。”

常守山。

我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你找我干什么?”*

“你外公叫吴志友,外婆叫刘芬。”他慢悠悠地说着,像是在拉家常,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我的心里。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你认识我外公?”

“岂止是认识。”常守山叹了口气,眼神飘向了远方,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年,要不是他,我这条命,早就没了。”他顿了顿,将目光重新拉回到我身上,“所以,吴志友求我的时候,我没法拒绝。我欠你们常家的。”

我彻底愣住了。我外公,求他?欠我们家的?这一切,和我之前所想的,用钱权逼迫,完全是南辕北辙。

“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追问道。

“十六年前……”常守山的声音变得低沉,“太平村的规矩,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送一个祭品进浮山,喂饱‘山神’,保村子太平。那一年,轮到了你们常家。轮到了你,常笙。”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八字轻,命格特殊,是最好的‘容器’。”常守山的话让我脊背发凉,“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说法,没人知道真假,但也没人敢赌。”

“你外公外婆怎么可能同意?他们找到吴权富,想用钱解决,但吴权富那个人,野心大得很,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钱。”常守山冷笑一声,“他要的,是看山人的位置,是整个太平村的话语权。他撺掇着村民,说规矩不能破,否则山神发怒,全村都要遭殃。”

“就在你家走投无路的时候,你爸找到了我。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你一命。我没办法,只能想了个偷梁换柱的法子,找了村口的傻子代替你。”

“那傻子……”

“他不是傻子。”常守山打断了我,“他叫林淮。他父亲,叫林渊,是当年省里派下来的考古专家,专门研究浮山里的东西。后来,林渊在山里失踪了,就剩下他一个孤儿。他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不爱说话,就喜欢一个人对着山里发呆。村里人都觉得他脑子有问题,才叫他傻子。”

考古专家!林渊!我猛地想起了土地庙里那些唐朝的古董。

“那些金银珠宝,是他父亲的?”

常守山赞许地看了我一眼:“你小子,脑子转得不慢。没错。林渊当年在山里发现了一座古墓,那些东西,都是从墓里带出来的。他失踪后,东西就留给了他儿子。吴权富一直觊觎这批宝藏,这也是他想除掉林淮的另一个原因。”

“那……祠堂里那个东西,又是怎么回事?”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提到那个怪物,常守山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和厌恶交织的复杂神情。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那不是‘山神’,那是‘山鬼’。一个被诅咒的守墓人。林渊当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能勉强控制住它。他失踪后,控制山鬼的法子,就只有我知道了。”

*“吴权富怎么会……”*

“他偷走了我的东西!”常守山猛地一拳砸在自己的瘸腿上,声音里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十六年前,就在祭祀的前一晚,他带人打断了我的腿,抢走了我保管的骨哨和一本林渊留下的笔记。他以为有了那两样东西,就能控制山鬼,就能取代我,成为太平村新的‘神’。但他根本不知道,那本笔记,林渊只写了一半!另一半,关于如何彻底安抚山鬼,让它沉睡的法子,林渊是亲口告诉我的!”

我终于明白了。吴权富只学了皮毛,他能用骨哨召唤和驱使山鬼,却无法真正控制住它的凶性。所以,山鬼才会失控杀人!

“那徐文的哥哥……”

“徐峰,是个好孩子。”常守山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惋惜,“祭祀那天,吴权富第一次使用骨哨,出了岔子。山鬼被惊醒,但没有被安抚,当场就发了狂。徐峰为了救人,被它……唉。吴权富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败,就把罪名全都推到了你身上,说是你家破了规矩,才惹怒了山神。”

原来如此。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都串联了起来。

“那你今天找我,是为了什么?”我看着他。

常守山从地上那个布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长条状物体。他解开绳子,一层层剥开油布,最后露出来的,是一把锈迹斑斑,造型奇特的钥匙。

“这是浮山那座古墓的钥匙。”他将钥匙递给我,“吴权富做梦都想得到它。他以为我当年被打断腿的时候,这钥匙也被他的人搜走了。但他不知道,我早就把它藏了起来。”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没有接。

“我要你,进浮山,进那座古墓。”常守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林渊的另一半笔记,还有彻底解决掉山鬼的法器,都在古墓里。只有拿到那些东西,我们才能彻底揭穿吴权富的谎言,才能让太平村,真正地太平。”

“我一个人?”

“不。”常守山摇了摇头,他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骨哨,和傻子林淮那只一模一样。

*“林淮,也就是傻子,他会帮你。这只哨子,是信物。”*他将骨哨和钥匙一起塞进我的手里,“找到他,把一切都告诉他。他虽然不爱说话,但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他是林渊的儿子,只有他,能带你找到古墓的入口。”

我握着冰冷的钥匙和温润的骨哨,感觉像握着两块烙铁。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常远和我欠了人情的吴志友的后人,也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从浮山里活着走出来,还见过林淮的外人。”常守山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吴权富现在肯定满世界找你,村子你是回不去了。浮山,是你唯一的活路。”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只留下一句话,在空旷的砖窑里回荡。

“小子,别信那个叫徐文的村官。他哥的死,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被仇恨填满了心的人,比山鬼还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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