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墨锭(1 / 1)
常守山走了,砖窑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靠着冰冷的窑壁滑坐在地,手里攥着那把钥匙和那枚骨哨。钥匙是冰的,带着金属的死气。骨哨却是温的,像是还残留着人的体温。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光也消失了,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彻底吞没。
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常守山的话,像是一把大锤,把我过去十六年的人生观砸了个粉碎,又七零八落地拼凑出一个血淋淋的、光怪陆离的真相。
我爸,常远。
这个在我记忆里模糊得只剩下一个背影的男人,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为了我,曾跪在另一个人面前。
我外公,吴志友。
那个在我印象里总是乐呵呵的老头,原来也曾为了我,背负了那么沉重的,来自一个叫常守山的男人的恩情。
还有林淮,那个“傻子”。他不是傻子,他叫林淮。一个考古学家的儿子,一个古墓的继承人,一个……被我偷走了十六年人生的倒霉蛋。
而我,常笙,一个八字奇轻,命格特殊的“容器”。
这都他妈什么跟什么?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部三流网络小说的剧情里,还是那种作者喝多了写出来的,逻辑混乱,设定清奇。
我掏出徐文的手机,解锁,屏幕的光照亮了我呆滞的脸。我点开通讯录,找到了“徐文”的名字。
“别信那个叫徐文的村官。一个被仇恨填满了心的人,比山鬼还可怕。”
常守山最后那句话,像个魔咒,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我该信谁?
一个是一手策划了十六年前“顶包案”的神秘瘸子,他嘴里的故事,天知道有几分真假。
另一个是哥哥被怪物害死,自己也被蒙在鼓里多年的受害者,他看起来那么真诚,那么痛苦。
可常守山的话,又偏偏解释了所有我想不通的疑点。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手机扔到一边。
现在不是玩“谁是好人”游戏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窑顶,自嘲地笑了笑。管他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眼下我就是个没钱没身份没地方去的“三无人员”。吴权富和他那个公安局的儿子想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我重新捡起手机,点开了地图。浮山,像一头巨大的野兽,匍匐在小镇的北面。主路被封,但这么大一座山,不可能没有别的入口。我放大地图,仔细地在山脉的边缘搜寻着。那些蜿蜒曲折的等高线,像一张巨大的迷宫图。
对了,土地庙!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吴村长他们藏东西的地方!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我脑中迅速成型。
我需要钱,需要装备。而那包被吴权富他们当成小金库的金银珠宝,就是我唯一的启动资金。
虽然那是林淮父亲的遗物,但现在被吴权富那帮人霸占着,我这也不算偷,顶多算是……劫富济己?对,就是劫富·济己。
我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多。夜深人静,正好动手。
我把管钳重新别回后腰,又把脸上的电工胶带撕了下来,疼得我龇牙咧嘴。这次我不需要扮演狠人,我得当个幽灵。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废弃砖窑,重新潜回了小镇。我没走大路,而是像只壁虎一样,贴着镇子边缘的阴影,绕到了通往太平村的那条小路上。
夜风很凉,吹在身上,让我因为紧张而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不少。
越靠近村子,我的心跳就越快。我不敢想象,如果被村里巡逻的人抓住,下场会是什么。常守山说吴权富想让我死,我毫不怀疑。
土地庙孤零零地立在村外的荒地里,像一座被遗忘的坟。
我没有立刻过去,而是趴在远处的一片草丛里,观察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人影和火光,我才猫着腰,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闪身进了破庙。
还是那股熟悉的霉味和尘土味。我熟门熟路地摸到供桌后面,抽出那块松动的青砖,将手伸了进去。
那个沉甸甸的布包还在。
我把它掏出来,借着手机屏幕的光,飞快地在里面翻找。我不能拿太显眼的东西,金银首饰太扎眼,瓷器玉佩又不好出手。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一块巴掌大小、其貌不扬的墨锭上。
这东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角落里还有个小小的款印,但我看不清是什么字。它既不像金子那么晃眼,也不像瓷器那么脆弱,最适合我这种跑路的人携带。
*“林兄,对不住了,借你点盘缠,等我把你救出来,再给你买一卡车的墨。”*我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把墨锭揣进怀里,然后迅速将布包和青砖恢复原样。
刚做完这一切,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几声压低了的咳嗽。
我操!
我吓得魂都快飞了,一个饿虎扑食,连滚带爬地钻进了供桌底下,顺手把手机屏幕也给按灭了。
黑暗中,我连呼吸都停住了。
两个提着马灯的黑影,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咳咳……他娘的,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一个声音抱怨道。
“行了,别废话了。老吴让咱们再过来看看,免得那小子杀个回马枪。”另一个声音响起,我听出来了,是之前在祠堂门口遇到的那个王叔。
“看什么看?那小子估计早跑没影了。再说了,就凭他?还敢回来?”
“小心点没坏处。你忘了老吴怎么说的了?那小子邪门得很。”
*他们走到供桌前,马灯的光在我头顶晃来晃去,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
“行了,砖头还在,东西应该没丢。”王叔检查了一下墙角,说道。
“我就说嘛。走走走,回去喝酒去,这大晚上的,瘆得慌。”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我才像一滩烂泥一样,从供桌底下瘫了出来,后背的衣服已经彻底湿透。
妈的,再晚一步,就得跟他们在这玩捉迷藏了。
我不敢再多留一秒,逃也似的冲出了土地庙,一头扎进了无边的夜色里。
回到小旅馆,已经是午夜。我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狂跳。我从怀里掏出那块墨锭,在灯光下仔细端详。入手冰凉,质地细腻,沉甸甸的,显然不是凡品。
有了这东西,我至少能换点钱,买些进山的装备。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我退了房,直接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这个小镇离太平村太近,不安全。
县城比小镇繁华得多,也混乱得多。我找了家最破旧的招待所住下,然后就开始在城里转悠,寻找能把手里这块“烫手山芋”换成钱的地方。
*古玩市场太扎眼,当铺里都是人精,我这副尊容,一进去就得被当成贼。*
最后,我在一条老街的尽头,找到了一家挂着“文房斋”牌匾的小店。店面很小,老板是个戴着老花镜,看起来文绉绉的老头。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老板,收东西吗?”我把墨锭用布包着,放在了柜台上。
老板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打开布包,只看了一眼,眼神就微微一变。他没说话,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小伙子,”老板终于抬起头,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着光,“这块‘新安休宁胡开文造’的墨,你打算卖多少钱?”
我哪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钱,只能硬着头皮,伸出了五根手指。
老板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心里一沉,以为自己要价太高。
“五百?”老板问。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玩意儿就值五百?那我这趟不是白冒险了?
“五……五千?”我试探着加了个零。
老板又笑了,这次笑得更厉害了,他放下手里的墨锭,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小伙子,这可是清代中期的贡墨,品相还这么完好。五万块,我收了。不过,你得告诉我,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
他的目光,像鹰一样,锐利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