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心头债(1 / 1)
“弟子…回来了。”司马南的声音终于从干涩发紧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像在砂纸上摩擦,带着粗粝的质感。她竭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绷紧的喉头肌肉抑制着声带的颤动,但尾音仍无可避免地泄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轻颤,如同被无形的、冰冷的手指轻轻拨动了心弦,那微弱的震动在空旷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缓缓直起身,强迫自己僵硬的脖颈抬起,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视线迎向那高不可攀的所在,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在皮肤表面。
古墨垣那双年轻得过分、却深不见底如同寒潭的眸子正牢牢锁着她,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灵魂。嘴角那抹充满审视意味的弧度更深了些,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而一旁静立的叶虚师叔,面容依旧是记忆中的清俊出尘,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只是那双剔透得仿佛能映照人心的眼眸深处,那簇微弱却曾是她心中慰藉的光焰,似乎极其短暂地黯淡、摇曳了一瞬,如同被寒风吹拂的烛火,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古井无波般的绝对平静,仿佛刚才那一瞬流露出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关切,只是司马南在巨大压力下产生的错觉。
他周身的气息收敛得滴水不漏,完美无瑕,像一件精心雕琢的玉器,若非那丝病态的苍白仍顽固地攀附在他脸上,如同褪色的釉彩,以及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仿佛刻入骨髓的深深倦怠,几乎让人以为,那场几乎将他彻底摧毁的惨烈鏖战,从未发生过。然而,这刻意的、近乎完美的平静,反而比任何外放的、狂暴的威压都更让人心悸胆寒,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闷热。
“嗯,”古墨垣随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却并未从司马南身上移开半分,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穿透性的审视意味,如同无形的探针,在她身上缓慢而仔细地逡巡,一寸一寸,毫厘不放。从他的视线里,司马南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扫过她衣摆上沾着的山间尘土,扫过她因强自镇定而微微抿紧、透露出倔强与紧张的唇线,甚至能感觉到那视线在她指尖残留的微凉汗意上短暂停留,仿佛要剥开她的皮囊,将她里里外外、所有的秘密都看个通透。那目光锐利如淬火的宝剑,带着属于青年外表的锋芒,却又沉淀着远超这具年轻躯壳的、仿佛能洞悉万物的古老洞察力,冰冷而精准。司马南只觉得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似有无数细密冰冷的针尖在轻轻扎刺,带来阵阵难以遏制的战栗,寒意顺着脊椎向上蔓延。
“临微观……如何?”他问得漫不经心,语气平淡得如同随口问起天气,但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牢牢扣在她心口,透着一股不容置疑、不容敷衍的绝对掌控力。
司马南心头猛地一凛,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母亲甄氏那单薄却异常决绝、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背影,那冰凉指尖抚过父亲灵牌上深刻凹痕的、带着岁月粗糙的触感,以及那句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底的话语——“心头债,我得用余生来偿”——瞬间在脑海中无比清晰地翻涌起来,带着尖锐的、撕裂般的痛楚。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试图平复翻涌的心绪,然而吸入肺腑的,是混杂着金属般冰冷腥甜气息和细微灵气尘埃的空气,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和微痛,几乎让她窒息。
她强迫自己忽略古墨垣那张极具压迫感的年轻面容,忽略冥天在一旁若有若无般游移的、带着玩味的目光,也忽略叶虚师叔眼底那片令人心头发沉的、死寂般的沉寂,用尽全力稳住声线,沉声答道:“母亲…执意留在临微观,为父亲守灵祈福。”每一个字,她都说得异常清晰而缓慢,如同用尽全身力气,在冰冷的、坚硬的石面上艰难地刻下无法磨灭的印记,字字千钧,“弟子已竭尽全力劝说,然母亲心意已决,坚如磐石,弟子……无能为力。”最后几个字,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心头债……”古墨垣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身下那块由整块温润暖玉雕琢而成的巨大扶手,发出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哒、哒”声。这单调的声音,在空旷得令人发疯的殿宇里,竟比先前的任何巨响都更令人心头发紧、头皮发麻,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是啊,心头债,最是难偿。”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对甄氏选择的感慨或同情,反而像在咀嚼某种冰冷的哲理,目光却依旧如同两条冰冷、沉重的实质锁链,紧紧缠绕、禁锢着司马南,让她动弹不得。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没有半分温情,只有冰冷的审视与精准的评估,仿佛在衡量一件工具的价值。
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凝固成沉重的铅块。唯有脚下那巨大的墨玉地砖下,暗金色符文的无声流动似乎变得愈发清晰可闻,如同某种沉睡在深渊之下的庞大活物,正进行着缓慢而沉重的呼吸,随之散发出的无形灵压,如同粘稠的潮水般层层叠叠涌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司马南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背渗出的细密冷汗,瞬间浸湿了中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片刺骨的冰凉。她强迫自己鼓起最后的勇气,直视古墨垣那双深不见底、属于“青年”却沉淀着无尽岁月沧桑的眼睛,不敢有丝毫偏移,仿佛移开视线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深渊,要将她吞噬。就在这几乎令人崩溃的寂静中,冥天那若有若无的轻笑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响了一下,如同羽毛在她早已紧绷欲断的神经末梢上轻轻刮过,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
高台一侧,如同雕塑般静立的叶虚师叔,那如远山般沉静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平静湖面投入了一粒微尘。他那剔透得仿佛不染尘埃的眼眸深处,那簇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光焰,再次难以察觉地摇曳了一瞬,仿佛被一股无形、冰冷的风悄然吹拂。他周身那刻意收敛、维持得完美无缺的平静气息,似乎也因此出现了一丝极细微、几乎难以捕捉的涟漪,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古潭,虽未能惊起波澜,却确凿无疑地打破了那绝对的、死水般的沉寂。这微乎其微、转瞬即逝的变化,却像投入司马南心湖的一颗巨石,让她心头那根名为“不安”的弦瞬间绷紧到了极限,几乎要断裂开来,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好了,退下吧。”古墨垣终于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一道赦令,回荡在空旷大殿的梁柱之间,余音缭绕,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司马南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如释重负,几乎能听到体内那根弦断裂的微响,一股强烈的虚脱感瞬间涌遍全身,她暗自舒了口气,胸口起伏微缓。她立刻躬身,行了一个标准而恭谨的揖礼,动作流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水终于开始消退,留下冰凉的湿意,顺着鬓角滑落,带来一丝痒意。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步履虽竭力维持着沉稳,却仍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如同逃离猛兽的猎物,快步离开了这座令人窒息、散发着无形威压的大殿,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股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压迫感,只留下身后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
“怎么,这就被吓着了?师弟,你不行啊!”一直静候在殿门阴影处的冥天见状,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身影在昏暗光线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幽灵。他立刻如鬼魅般无声地踱步上前,袍袖轻拂,带起一缕微风,那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戏谑的光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司马南略显苍白的脸。
司马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脸颊因羞恼而微微泛红,嗔道:“师兄!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她紧抿嘴唇,强压下心头的余悸和一丝被看穿的窘迫,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微微发白。
冥天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她这反应颇为有趣。他不再多言,重新引导着她,开始熟悉这座庞大而森严的天剑门。他带着她穿过庄严肃穆、剑气隐现的演武堂,堂内弟子们挥剑如龙,剑光闪烁,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的寒气和汗水的气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形的剑意之上,凛冽逼人。步入浩瀚如烟海、弥漫着陈旧书卷与灵气微尘气息的藏书阁,高高的书架层层叠叠,直抵穹顶,古籍泛黄,纸页间飘散着淡淡的墨香和灵气微尘,光尘在斜射的阳光中无声舞动,营造出神秘而肃穆的氛围。一路上,冥天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详细解释着繁复森严的门规,比如每日晨练的严苛要求和禁制私斗的严厉惩罚,以及那些枯燥却至关重要的修炼细节,如吐纳灵气的心法和剑招的锤炼要诀,声音在空旷的回廊里清晰可闻。
最终,在一处僻静清幽的角落,远离主殿的喧嚣与肃杀,冥天为她推开了一扇古朴的木门,吱呀声中露出内景。他安排了一间整洁而远离喧嚣的弟子宿舍。房间虽然狭小,仅容转身,但收拾得纤尘不染,简单的陈设——硬木床铺、一席草编蒲团、一张小方桌——透着一股历经岁月的古朴韵味,青石地板冰冷如镜,映着窗外透入的微光,桐油木的窗棂散发着淡淡的木香,空气中还残留着新刷桐油的余味,混合着一种难得的安宁气息。司马南站在门口,望着这方寸之地,心头长久以来的紧绷感终于松懈下来,涌起一丝疲惫却真实的安宁,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落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