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管你颠倒是非,还他青红皂白-4(1 / 1)
众人怔住。
阿榆笑眼弯弯,轻言细语地说道:“安四娘不过是鲍家小妾,你却说她是鲍家主母,莫不是在说鲍家宠妾灭妻?我这巴掌呀,是代鲍学士赏你的。”
阿榆甚至温温和和地看了眼鲍廉,“鲍学士,我说的对不对?”
鲍廉额上无声地滴落汗水,却真的不敢说阿榆不对。
婢妾和主母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主母犯错会牵累家族,婢妾犯错或打死或发卖,甚少会牵涉主家。而今他听药房掌柜提起药材,隐约猜到安四娘已被卷进去,至少有了嫌疑。此时他若维护安四娘,或承认安四娘是鲍家主母,即便不被认作同谋,至少逃不脱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这对清流自居的翰林学士来说,前程差不多也可以终结了。
安拂风虽不解阿榆为何忽然发作,但想想阿榆经历的那些事,倒也不奇怪,只看了眼阿榆的手,体贴地问:“疼不疼?”
药房掌柜捂着脸差点哭出声。疼的明明是他好不好?这小娘子的手劲可比安家七娘子凶残多了,他的下颌骨快被打裂了!
沈惟清目光闪了闪,虽不觉得阿榆会手疼,还是看了看她那双洁白幼嫩的手,再看了看那明媚无辜的脸庞,默然垂眸,接过帐册看了,又扫了眼下方众人,缓缓道:“鲍学士,今日还请暂留此地。我会去鲍家一次,将高大娘及相关人等带来,将此案查个明白。”
鲍廉惊怒,“沈惟清,就凭药房中人一面之辞,你就要羁押本官,抓捕本官家人吗?”
沈惟清道:“羁押谈不上,韩知院看过案卷,必会亲自过来跟鲍学士聊聊。”
他收起案上卷宗,站起身,又淡淡被了一句,“还有,安四娘是婢妾,不是家人。”
安拂风不由怒视沈惟清。
他有必要再次提醒众人,她那族姐是个婢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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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惟清携案宗和证物去见了韩知院,很快拿到盖了审刑院印章的文书,率差役前往鲍家拿人;他的同僚高胖子则受命前去搜拿鹊桥真人。
鲍廉说的清楚,是鹊桥真人判断那幅绣像是诅咒人的不祥之物。究竟是真是假,是有心还是无意,自然要拿他来问个清楚的。
阿榆却是稍后才赶往鲍家的。她又去了一次钱府,跟鹂儿要了一份鲍家人最信任最重用的婢仆们的名单。有了那份名单,按图索骥,捕人之际自是爽利多了。
太夫人、安四娘等人都知鲍廉此去审刑院,乃是如退为进,必定会将污水泼给故去的乔娘子,料得自家必能顺利脱身,根本未想过他们会来拿人。
只是想着乔娘子逝者已矣,还为她按个恶名,太夫人有些不安。安四娘既以端慧闻名,自然在旁温声劝慰。几句之后,太夫人便真心真意地觉得,乔娘子能在死后为鲍家做点事,是在赎她不孝之罪。他们利用乔娘子,是在助她早登极乐,早日超生。
待沈惟清循礼通报入内,太夫人见到他身后那队甲胄鲜明的衙差,不由揉揉眼睛,几疑梦中。
“青天白日的,你们、你们想打劫吗?这么多人明火执杖的,敢往学士府里闯!”
沈惟清彬彬有礼地一揖,说道:“太夫人见谅,在下并无得罪之意,但鲍学士有些证词,尚须府中各位前去佐证。”
他说得尔雅客套,但挥手之下,随来的衙差已如恶虎般往各院冲了过去。
安四娘听得那边一迭声地在催问“谁是高大娘”,已然变了脸色。
太夫人不知,她却清楚,晨间曾有人自称安家客人,求见高大娘。但高大娘赶到门口时,并未见到那人。
据说,那人正在门口等着,被两名游侠儿掳走了。
安四娘小心翼翼地探问沈惟清口风:“沈郎君,请问,高大娘犯了何事?”
沈惟清居中而立,负手看着衙差抓人,似没听到安四娘说话,连个眼睛余光都没给。
安四娘登时涨红了脸。
细论起来,沈惟清之父沈世卿与殿前司副指挥使安泰少年相识,颇有些交情。只是沈惟清明显只将七娘子安拂风当作了正经的安家人,而她安四娘子……一个不值一道的破落户娘子,一个不入流的婢妾,根本没资格跟他说话。
阿榆目光有些散乱,忽迈腿向旁边走去。
沈惟清忙问:“阿榆,你去哪里?”
阿榆慢慢道:“去看看乔娘子住过的地方,也算是……案发现场吧。”
毕竟乔娘子最初被谋害的地方,正是鲍府,鲍府的主院,——也是她嫁入鲍家后,曾经住过一年多的地方。
沈惟清怔了下,“我陪你去。”
阿榆摇头,“事隔年余,怕是线索有限。我去瞧一眼,沈郎君留在这边就好。”
沈惟清也知此理,听阿榆这么说,再看眼前众人忙乱,只得点头道:“那你速去速回。若有发现,立刻着人唤我。”
阿榆应一声,很快走得没了踪影。
安四娘端着稳而优雅的身姿,神情不动,眼底却暗藏羞恼和不屑。
因审刑院接手安娘子一案,鲍家也曾打听过沈惟清身边忽然多出的这个小娘子的来历。一个举家被屠身若浮萍的女子,沦落为市井间最低贱的小厨娘,甚至远远不如她安四娘的家世教养,却得沈惟清如此维护……
呵,男人!
她自以为掩饰得好,沈惟清却极敏锐,忽转头看她一眼,便吩咐道:“来人,把她捆了。”
“……”
安四娘一惊,见两名衙差如狼似虎地过来,惊怒道:“住手,我是鲍家的……”
她忽然顿住。
虽说主母也可称为娘子,鲍家人也喊了她无数遍的娘子。可当着外人,谁敢唤她一声主母?她算是鲍家的什么人?
“婢妾,我听说过。”
沈惟清尔雅微笑,毫不客气地接过话头,利刃般戳开她努力想掩饰的尴尬。
安四娘僵住,任由衙差将她捆了,却努力保持镇定,维持着自幼被灌输的优雅风度,以免被人小瞧了去。
太夫人得她奉承十年,倒是真心将她当作儿媳,抬手要阻拦,却被身畔的侍婢轻轻扯了扯袖子。她回过神,看看给衙差们冲得鸡飞狗跳的府第,颤巍巍退了两步,跌坐回她的红木圈椅中。
沈惟清却已看向了太夫人身边的侍婢,“你是青叶?”
青叶紧张地行了一礼:“小婢青叶。”
沈惟清道:“乔娘子之死疑点颇多,本待请太夫人亲身前往审刑院。韩知院顾念太夫人年迈体弱,特地吩咐,可以命她贴身侍女代她走一遭。”
青叶顿时白了脸,忽抬头问道:“红叶是不是也在那里?”
沈惟清道:“在。”
青叶便低了头,道:“既如此,小婢愿代太夫人一行。”
太夫人便松了口气。不用跟着去官府便好,她的好大儿和安家好儿媳,必能摆平这件事吧?
沈惟清瞥过她神情,便眺向主院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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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榆走到主院时,高大娘已捆了双手,正被两名衙差从屋中推出,兀自在挣扎喝骂不休。
阿榆随口问:“当年乔娘子便是在这屋里养病吃药?”
高大娘张口便骂,“哪来的臭丫头?这与你何干?”
衙差举起刀背拍了她一下,喝道:“瞎了你这老虔婆的狗眼!她是咱们衙里新来的秦娘子!”
高大娘顿时闭口,盯她一眼,不敢多言。
阿榆顾自道:“奇了,奇了,你们曾在这里加药害她,怎还敢继续住在此处?哦,是欺她冤死在庄子上,没法回这里找你们报仇吗?”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甚至带着些轻佻,却缈冷得如自九幽黄泉间滑来。
高大娘只觉汗毛竖起,再看这小娘子眼珠也忽然变得幽黑可怖,深渊般要吞噬她一般,便似有什么堵了嗓子,竟不敢再跟她对视,也不再吵闹,闷了头跟着衙差离去。
衙差并未觉出异常,一边出门,一边骂骂咧咧,斥这死婆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榆转头进了屋子,只看了一眼,立刻退了出来。
屋内富丽堂皇,家具厚重板正,陈设或金或银或珍奇之物,收拾得一丝不苟,务要人感觉出其中的富贵气势和优雅底蕴,——可惜太刻意了,刻意得仿佛不是燕居之所,而是一间摆出来让人参观景仰的藏宝室。
当年细雨跟在阿爹阿娘身边,收拾整理房间都只求简洁舒适,能令人心怡气畅,何尝受得了这种雕饰穿凿的荣华风光?
“小姜……”
阿榆看向不远处的假山、流水和石桥。
石桥两侧砌了台阶,不算高,但人若从石阶上滚下,这边主院多半是看不到的,何况那日暴雨如倾,视线模糊,谁又会顾着往桥上看?以这高度,摔下去或许会磕伤碰伤,像小姜这种头部撞到假山上的石块,当场身亡的机率,实在是不高。
但吃亏也吃亏在她只是小小侍婢,事件又发生在鲍家,又遇大雨天冲刷掉线索,竟让一条鲜活的性命,被如此轻易地揭过。
可不声不响悄然消逝的生命,何止小姜,何止乔细雨……
阿榆慢慢摸着那些曾被鲜血浸染的石阶,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