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长安长龄,尽成梦幻泡影-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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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摆摆手,“赶紧传医官!小安、瑜儿他们都伤得不轻,还有长龄,哎!”

说话间,寿王已将那豹首人押来,却已奄奄一息,几乎被拖在地上带来。

寿王心有余悸,说道:“爹爹,听闻此人是那些死士的首领,故而留了他一命。他应该就是昌平侯太夫人的同族,养了不少毒虫。”

官家见豹首人头上犹自套着面具,喝道:“揭开他的面具,瞧瞧究竟是什么东西!”

旁边禁军立时抬手,取下豹首人面套。

此人已半昏迷状态,五十上下年纪,干干瘦瘦,光头,无须无眉,看着有些诡异。

安泰正坐在地上,跟安拂风商议要割开被毒虫咬肿的腿,听得罪魁祸首抓来,转头看了一眼,纳闷。

“咦,怎生有些眼熟?”

官家也觉眼熟,尚以为是自己误判,听安泰这般说,正思量是何处见过此人时,忽听周山叫道:“陛下快闪!”

官家并不知危机来于何方,但久历风霜,闻声之际已觉毛骨森然,下意识先旁边闪避时,只觉背后一凉,还未明白发生何事,便见一道雪练闪过,竟是周山掷出宝剑,擦过官家,然后——

钉在李长龄身上。

李长龄倒地,口中黑血咳得更厉害,面色几如白纸。

“长龄……”

官家唤了一声,才觉出后背的疼痛。

伸手去摸,摸到了冰冷的利匕,和温热的鲜血。

众人惊呼骇呆时,阿榆也已站了起来,满眼是泪,看着李长龄,不知是怨恨,还是心疼。

“你、你……为什么?”

官家靠在赶来的周山身上,看着显然已垂死的李长龄,惊怒之中,更是困惑。

他亏欠了亲弟弟,他良心不安,他发现了一个很像亲弟弟的人,将那人将弟弟般宠爱擢拔。

他或许亏欠所有人,但真的没有亏欠他。

除了那天激怒之下踹过去的窝心脚。

但谁也不信,他会为了那一脚,做出弑君之事。

李长龄没有回答官家,却挣扎着盘坐于地,看向那豹首人,轻唤。

“十六叔。”

众人蓦地醒悟,这人竟是李府那位看着老得不像话的内知,李十六。

只是李十六素来驮背躬腰,白发白须白眉,老迈虚弱的模样,看着少说也有七八十岁。

原来只是假像。

无发无眉无须,自然是为了方便化妆,制造出老迈的假象。

李十六听见呼唤,吃力地看了眼李长龄,说道:“阿郎,我们算是败了,还是成了?”

李长龄微笑道:“败了,也成了。”

李十六便松了口气,说道:“那十六叔……先走一步了!”

李长龄道:“十六叔走好。”

旁边的寿王府近卫知晓死士吞毒自杀之事,忙要去捏李十六嘴时,却听旁边“扑通”一声,却是许王倒地不起,昏迷过去。

紧跟着,李十六也绝了气息,竟完全看不出是如何自尽的。

沈惟清看向李十六,“他手里捏的是什么?”

寿王忙亲自去看时,却吓了一跳,惊得退了一步,“是个虫尸!”

确切地说,是一只被捏爆的虫尸,糊了李十六满手的血。

阿榆定睛看着,有些木然地说道:“是害楚王得狂疾的那只母蛊。”

官家道:“那只母蛊,不是早就焚灭了?”

阿榆道:“我们从慈宁寺拿到的那只蛊虫,应该早在多年前就被掉包了吧?

全太官曾言,他并未跟人说过秦家人藏身之所,但醉酒后曾在睡梦里跟人提过,后来秦家被灭;葛娘子亦曾言,她在睡梦中跟人说过蛊虫的收藏之地,但蛊虫犹在。

十六叔应该能利用睡眠诱惑人说出隐藏的秘密。”

官家心头骤痛,“那这只母蛊被灭,楚王他……”

李长龄温和地看着阿榆,“楚王没事。当初荆族之人说的很对,母蛊被灭,楚王狂疾就不会发作。我欠了秦家,便不去杀藜娘的心上人,也免得你难过。”

官家还未及松口气,便听李长龄继续道:“不过母蛊若死,舍出其精血的寄主便会死。”

他看向了昏倒在地的许王。

官家忽然间毛骨悚然,“许王?”

“陛下明鉴!”李长龄微笑,“十六叔曾为许王放血疗病,收集了他不少血,便将母蛊的寄主改成了许王。只要母蛊死……”

官家看向许王。

守着许王的都虞侯开始只以为许王是悲痛或惊吓晕倒,正为他掐着人口诊治。忽听得李长龄如此说,惊吓得连忙细看时,才觉许王气息微弱,不由变色。

“殿下,殿下!”

李长龄已继续道:“可笑张娘子,以为十六叔是为了天鹄部才潜伏在我身边,替她们做事;她以为,她通过十六叔利用了我,却不知早已为我所用。”

此时连安泰都听明白了,骇道:“李参政……李长龄,难道张娘子谋逆,哦不,往前推,昌平侯府那些事,全是你搞出来的?”

“我没让他们害楚王,没让他们屠灭秦家,没让他们刺杀寿王、阿榆他们,更没让他们谋逆。”

李长龄轻描淡写,“我只是利用他们的野心,推了一把而已。”

如果不是他自己承认,即便查到李十六,李十六也只会说,他是奉张娘子命潜到李长龄身边,李长龄也是受害者。他一样可以清清白白继续当他的宰执高官。

官家越听越是惊怒,“李长龄,朕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对待朕?”

“不薄?害了魏王,把我当魏王的替身看吗?”

李长龄垂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剑,“因为猜忌,你先杀我生父,又害了收养我的四叔四婶,听说我逃了,又逼令跟随我的仆从给我下毒……”

“你……”官家蓦地想起了某些往事,一阵寒意自骨髓冒出,“你是……四弟逃往南方的那个养子!”

李长龄微笑,笑容令他白得仿若半透明的面庞飘缈起来,“是啊,就是我。我生不如死许多日子,才被十六叔找到,却一身的毒和伤,注定活不过三十岁。若不做些什么,岂不枉来这人世一遭?”

官家腰间利匕已被周山拔出,匆匆地掩了一把伤药,压着伤口止血止疼。

但此时官家却似更疼了,疼得站不住似的,只盯着眼前这个快要随风飘去般的苍白男子。

“从最初相见,就是算计?”

“是……算计。”

阿榆已在沈惟清的扶持下扑到李长龄跟前,看着他苍凉的面庞,满眼俱是泪。

“利用周山和凌叔的师兄弟之情,同时引走他们,也是你的算计?你可曾将凌叔的性命计算在内?”

“没有。寿王那次,还有这次,我引走凌岳,其实是想将你一起带走。”

李长龄看向阿榆,唇角笑意深了些,极温柔地说道:“这一世,我孤单够了……若你死去,黄泉路上,便有你伴我。小瑜儿,你可怪我?”

阿榆想了下,摇头,“不怪你。遇到藜姐姐和惟清他们之前,我也觉得,举世皆我敌,举世皆可杀。世人都死了,也与我无干。但现在,我希望他们都能活得好好的,你也活得好好的。”

李长龄便又笑了下,“嗯,你活下来了。也好。”

也好。

他随心而死,她随心而活。

各自的结局,各自来决定。

他仿佛无声地喟叹了一声,又仿佛没有,只是眼睫无声地耷拉下来,头也垂落下去,再也无了声息。

他的衣衫被鲜血所染,一半殷红,一半竹青。

如生与死交织,如希望与绝望纠缠。

“长龄……长龄兄长……”

阿榆伏地痛哭。

一世长安,百岁长龄,尽成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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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这桩惊天谋逆案,最终并未在朝堂引发太大波澜。

官员们所能打探到的消息,张娘子设计,联合裴绩成等投来的临山寨匪人试图行刺官家,落败后被杀;

参知政事李长龄似与张娘子有所关联,但在混乱中遇害;

许王骤逢大变,病卧于床。

官家据说受了轻伤,但第二日照常上朝了,只是面色不大好,退朝后立刻回了福宁殿,传了医官。

无疑,官家在刻意淡化此事。

真凶张娘子和暗中推动这一切的李长龄已死,还有个帮凶许王,是他看重的儿子,又正病着,掀开真相,难道将半死不活的许王丢入大狱?

至于罗金缕及随着裴绩成投来的山匪,或充军或发卖,有司自会处置,早已无人关注。

皇后知晓官家受伤不轻,急着日夜照应,顾不了伤势同样严重的阿榆,便由得楚王将堂妹接去,交由秦藜照顾。

阿榆少时不断受伤,学武后跟人打斗又是舍生忘死的凶悍性子,倒未将这伤势放在心上。

只是独自在房中时,她往往习惯性地会叫一声“凌叔”。

无人应答。

从此,再无人应答。

杀他之人,是长龄兄长的人;

而处处维护她的长龄兄长也死了。

身心俱创下,阿榆没两日便发起了高烧。

但她这次并没被关在柴房,不用忍饱挨饿,不会缺衣少药。

沈惟清得讯当日便搬入楚王府,不顾伤痛日夜相守;

秦藜变着花样给她熬制汤药和各种药膳;

安拂风吊着胳膊,扶了阿涂跑来送药;

韩平北、花绯然也来探望,顺便将他们得来的半真半假的消息一一相告;

穆清真人也派人带了药来探望,还带来了柳娥问候的书信。

甚至李府的大白狗丑白,也被沈惟清悄悄接了过来,陪在阿榆身边。

她每次睁眼之际,不再是无垠的黑暗,而是友人们明亮的笑容。

阿榆想,她会好起来,她得好起来。

阿榆又想,如果李长龄当初能有这许多友人相陪,或许也能走出那魂魄无依的心之地狱。

可即便走了出来,即便不再耿耿于旧年的仇恨,官家当年让人下的毒,还是会夺走他的性命。

她曾觉得她的绝望是无解的,原来长龄兄长才是无路可走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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