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战后会议(1 / 1)
李玄踏入府邸时,浓重的血腥与硝烟味似乎还萦绕在玄色衣袍的褶皱里。
统帅府的肃杀尚未散尽,此处却已聚起镇荒城此刻最核心的意志。
灯火通明,映照着堂内众人凝重如铁的面容。
副军主秦烈、岳撼、天尸道人、引魂真人,如四座沉默的山峦,各自占据一方。
段无极、萧焚、水轻烟三人虽带着激战后的疲惫,眼神却锐利依旧。
几位紫府修为的营正、统领肃立两侧,空气凝滞得能滴下水来。
云想容褪去了白日染血的玄甲,内里那身流霞云锦的嫁衣红得惊心动魄,白发松松挽着寒玉簪,与李逸风并肩而立。
李逸风胸前衣衿下隐隐透出包扎的痕迹,脸色苍白,腰背却挺得笔直。
“军主!”众人齐声见礼,甲胄与兵刃碰撞声清脆。
李玄颔首,径直走向主位,玄色大氅扫过冰冷的星陨铁精地面。
他并未落座,只将目光投向悬浮于堂中的巨大沙盘。
此刻的沙盘已非统帅府内那般宏阔,却更显精细,清晰标注着白日鏖战的每一处节点——从“甲”字前沿被反复冲击的磐石符阵,到冰锋营遭遇千面腐魔的险地,再到雷横小队几乎全军覆没的边缘绞杀区。
代表镇荒军的光点稀疏黯淡,大片象征阵亡的灰色区域触目惊心。
“开始吧。”李玄的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揭开了这场决定镇荒军未来的复盘。
秦烈率先开口,声如闷雷滚动,赤红的须发似乎还带着战场未熄的怒焰:“军主,此战之烈,远超预估!
荒域之兽,非但悍不畏死,更有聚合驱使之兆!
腐渊巨兽冲击阵眼,绝非本能,其后必有指挥!
我军仓促成军,配合生疏,尤以散修、小宗门子弟混编处为甚!
‘残云会’十不存三,几近全灭,便是明证!
各自为战,呼应不及,被分割围杀者众!”
他粗糙的手指重重戳在沙盘边缘几处被灰点淹没的区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岳撼如山岳般的身躯微微前倾,粗犷的面容刻满沉重:“秦兄所言极是。
然此等惨烈,亦是淬炼!
活下来的,眼神都淬了火!
但这代价……”
他浓眉紧锁,话锋一转,“‘山河镇岳’大阵威能惊天,却如饮鸩止渴!
三波覆盖轰击,耗去库存灵石三成有余!
更可恨者,那些本可剥皮拆骨、提炼精粹的荒兽材料,连同其体内的‘荒核’,尽数化为飞灰!
空耗巨资,却无半分回收!长此以往,金山银山也得掏空!”
他声音里带着剜肉般的痛惜。
“哼!”天尸道人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如同地底刮出的阴风,“岳真君心痛灵石,贫道却可惜那些本可炼作上好尸傀的荒兽骸骨!
更紧要处,乃在‘千面腐魔’之变!
冰锋营冰魄寒光阵已将其封冻,缘何其体内能骤然爆发秽力,反噬破冰?
此等再生与爆发之能,远超此前记录!
荒域侵蚀之力,恐在急速演化!
若不能洞悉其变,下次遭遇更强魔物,我紫府修士亦可能折戟!”
他那双惨白眼眸扫过云想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引魂真人裹在黑袍中,只余两点幽绿魂火跳跃,声音冰冷死寂:“基层修士神魂孱弱,易受荒域死气与怨魂尖啸侵蚀。
此战心神失守、动作迟滞而亡者,不在少数。
‘英灵殿’引魂需时,前线将士需更有效的‘定神’‘驱邪’符箓,常备于身,刻不容缓。”
他袖袍微动,几缕灰败的、仿佛沾染着战场哀嚎的死气溢出,又迅速被收敛。
段无极向前一步,紫金道袍上的剑纹在灯光下流淌着锐光,他接口道:“诸位前辈所言,切中要害。
我东山弟子初临战阵,亦感协同之难。贵军各部传讯虽快,然临机应变之‘阵眼协同手册’、‘小队遭遇强敌标准撤退流程’等,尚属空白。
往往一处告急,援军赶至,阵型已溃,徒增伤亡。此乃细节,亦是保命根本!”
他身后的萧焚与水轻烟微微颔首,显然对此深有体会。
云想容清冷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冰锋营遭遇反噬,除却魔物异变,亦暴露出我营对新式荒兽研究不足,应变预案缺失。
且各营断后衔接,仍有缝隙。若非军主……雷横小队几无生还可能。”
她目光扫过沙盘上那片代表绝地的灰色,语气微沉。
李逸风脸色更白一分,胸前伤口似乎在隐隐作痛,他沉声道:“丹火队减员严重,除敌凶悍,亦因我等丹修不善近身缠斗,防护不足。
回元、疗伤丹药消耗巨大,战时运输亦有迟滞,重伤者往往等不及救治。”
他身后一位负责后勤的紫府统领立刻补充:“禀军主,各营报损已汇总。
抚恤所需丹药、灵石,数目庞大。
伤兵营人满为患,朱长老处压力剧增。阵亡者名录……
已录入英灵殿牵引名册。”
他手中玉简光芒黯淡,仿佛承载着山岳般的重量。
堂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沙盘上每一寸被标注过的土地,都浸透了鲜血与暴露的问题:配合生疏、情报滞后、阵法消耗恐怖、战利品零回收、基层神魂防护薄弱、战术细节缺失、后勤保障吃紧、兵员素质参差……
这惨胜的光环下,是触目惊心的裂痕与深不见底的资源黑洞。
李玄的目光如深潭,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段无极与那位一直沉默如古松的离烬真人身上。
“段兄,离烬前辈,”李玄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镇荒之基,首在粮秣兵甲。
今日之耗,诸位亲眼所见。
不知东山援手,何时能至?又能解我几分燃眉之急?”
离烬真人缓缓抬眼,那双眸子如同蕴藏着熔岩的古井,平静下是灼热的力量。
他抚须开口,声音带着金铁般的质感:“李军主忧心,吾等来前,两山真君已有共识。
荒域乃两山共敌,唇亡齿寒。第一批补给——灵石五十万方、‘定神丹’三千瓶、‘驱邪散’五千份、各类疗伤丹药万瓶,辅以精铁、秘银等炼材若干,已在东山起运,由两山通衢阁长老亲自押送,不日即抵南山道盟总坛。”
他顿了一顿,看向李玄:“然具体分配细则,道盟内部仍在商榷。各城所求甚巨,如何公允划分,尚需时日敲定。但军主可放心,镇荒首当其冲,道盟必有考量。”
话虽留有余地,但这批物资的数目,已如久旱甘霖,让堂内紧绷的气氛为之一缓。
李玄心中巨石稍落,微微颔首:“有劳前辈与段兄,有此承诺,我镇荒军心可安。”
他随即转向兵源这更急迫的伤口,“首战减员两成,空额需即刻填补。
然诚如诸位所言,招兵之难,日甚一日。
八城并立,皆如饥鹰,良才美质,争夺尤烈。我镇荒军虽为首创,然仓促间,招募体系确有疏漏,力度不足。”
他目光如电,倏然转向一直静立的李逸风,语气斩钉截铁:“李逸风!”
“在!”李逸风挺直脊背。
“即日起,由你出任‘镇荒军征募使’,总揽全军兵员招募、遴选、编练之事!
授你临机专断之权,可调用军中一应资源,组建募兵司!
我要的,不仅是人头,更是敢战、能战、愿与我镇荒同生共死之兵!
李家之名,罗浮丹霞之誉,便是你的旗号!
你可能担此重任?”
李玄的声音在堂中回荡,赋予的不仅是权力,更是如山重担与家族荣辱。
李逸风胸膛起伏,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异样的红潮。
他迎着李玄的目光,毫无退缩,抱拳躬身,声音沉稳而有力:“李逸风领命!
必不负军主所托,不负李家之名,为镇荒军注入新血!”
此任命一出,堂中几位副军主眼神微动。
李逸风修为虽非顶尖,但其丹霞峰弟子身份、李家当代族长的地位,以及李玄这位副盟主兼军主的绝对信任,确是最适合协调各方、以名望和资源吸引兵源的人选。
无人提出异议。
正当堂内气氛因兵源事务稍定时,李玄腰间一枚古朴的传讯玉符骤然亮起柔和而威严的白光,微微震颤。
一股浩瀚如渊的意念波动隐隐透出——是罗浮宗主的召唤!
李玄神色骤然凝肃,仿佛无形的重压瞬间加身。
他霍然起身,腰间那枚沉寂的传讯玉符此刻正流淌着温润却不容置疑的乳白色毫光,微微震颤。
一股浩瀚如渊的意念波动隐隐透出,罗浮宗主的真君法旨!
“真君相召,刻不容缓。会议暂止!”
李玄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后续细则,劳烦诸君继续商议,务求洞悉毫末,穷尽得失。最终纪要,”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众人,最终稳稳落在云想容身上,带着绝对的信任,“由云想容汇总凝练,呈报于我。”
“是,军主。”云想容肃然应诺,清冷的嗓音如同冰玉相击,在凝重的空气中荡开清晰的涟漪。
众人齐齐起身,甲胄兵刃碰撞之声汇成一片短暂的金铁铮鸣,如同为军主送行的战鼓前奏。
李玄大步流星走向厅门,玄色衣袍带起凛冽罡风,卷动烛火摇曳,在他身后拖曳出如墨的暗影。
行至那由整块“沉星铁”铸就的冰冷门槛处,那挺拔如孤峰、渊渟岳峙的身影,却毫无征兆地骤然顿住。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牵扯住了他的脚步。
他缓缓转身,动作带着一种沉凝的滞涩。目光越过肃立的众将,精准地、带着千钧重量,落在了李逸风与云想容身上。那眼神复杂,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歉疚——是对至亲堂兄重伤未愈的关切,更是对那身刺目红妆、对那场被血火彻底撕碎的婚仪、对这对新人连片刻温存都未曾享有的深深抱憾。
千言万语,万般心绪,最终只凝成一句低沉沙哑、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出的未竟之语:
“二伯,师姐……今日你们大婚,我却……”
“玄儿!”李逸风立刻出声打断,声音温和却似金石交击,蕴藏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他抬手,动作间牵扯到胸前包扎的伤口,素白内衫隐隐沁出一点暗红,却浑不在意,只是轻轻按了按身边妻子云想容覆着软甲的臂膀,目光清澈坦然,直视李玄:“非常之时,何须赘言?守土护道,乃罗浮弟子铭刻神魂之本分!
些许儿女私情,岂能与这南山存续、与千万生灵性命相提并论?莫要挂怀!”
他话语中的坦荡,冲散了那一丝萦绕的悲情,只余下纯粹的担当。
云想容亦上前半步,与夫君并肩而立。
烛光在她那一身流霞云锦织就的嫁衣上流淌,浓烈的正红映着霜雪般的白发,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清冷容颜在灯火下宛如冰雕玉琢,唯有那双澄澈的眼眸,闪烁着比星辰更坚定的光芒。她朱唇轻启,声音如同深谷寒泉,清冽而有力,将李玄未尽的话语彻底拂散:“军主,吾辈修士结为道侣,所求非止花前月下。
战场即吾等礼成之地,血火交融,同生共死,便是最重的盟誓,胜过世间万千虚礼浮华。
请军主,心无旁骛,以大局为重!”她的决绝,带着一种冰封烈焰般的力量。
李玄眼中那翻涌的微澜,终是被这夫妻二人的话语抚平,化为一片更深沉、更坚定的海。他微微颔首,那一点头的重量,胜过千言万语。
目光随即转向段无极,带着同样的歉意:“段兄,远道驰援,风尘未洗,未及……”
“哈哈哈!”段无极朗声长笑,笑声豪迈如龙吟虎啸,瞬间冲垮了堂内最后一丝离愁别绪的阴霾。他大手一挥,紫金道袍上剑纹激荡,仿佛要割裂空气:“李兄!你我之间,何须这些客套虚礼?
待他日荡平荒秽,踏碎那污浊死地,你欠我的,不是洗尘宴席,而是三百坛最烈的‘焚天烧’!要醉,便醉倒在这镇荒城头最高处,以残月为樽,以染血山河为席,方不负男儿胸中块垒!那才是你我的洗尘宴!”
他重重一拍腰间剑柄,眼中战意灼灼,如烈火燎原。
李玄的目光随即沉稳地扫过萧焚、水轻烟及几位肃立的东山紫府修士。萧焚抱拳,赤发如火,沉声道:“军务紧急,分所当为。吾等来此,非为虚礼。”
水轻烟微微颔首,清冷如孤悬九天的寒月,只道一字:“然。”其余东山修士亦齐齐抱拳躬身,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修士特有的纪律与理解:“但凭军主驱策,吾等无妨。”
最后一丝无形的牵挂,终于彻底落地,化为纯粹的前行动力。
李玄再无多言。他重重一点头,那眼神瞬间变得如同万载玄冰深处淬炼出的神铁,坚不可摧,锐利无匹,蕴含着斩断一切犹疑的决心。他蓦然转身,玄色大氅在身后猛地扬起,划出一道凌厉如天刀出鞘般的弧线。
身影已如一道撕裂夜幕的玄色闪电,毫不犹豫地投入府邸外那沉凝如铁、鼓声如雷的夜色深处,朝着真君召唤的方向,破空疾驰而去。
堂内灯火通明,仿佛一座漂浮在黑暗怒海中的孤岛。光晕笼罩着巨大的沙盘,其上标注的每一处灰暗区域、每一道代表减员的裂痕,都仿佛浸透着尚未干涸的“血迹”。
空气重新凝滞,比李玄在时更添几分沉甸甸的压力。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沙盘与彼此凝重的面庞。
云想容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线,再次划破沉寂,精准地将中断的思绪重新连接:“诸位,请继续。秦副军主.......”
她目光转向须发如焰的烈阳剑君,“关于你方才提及的‘四象焚魔阵’阵眼灵力过载问题,以及‘磐石符阵’在巨兽冲击下的结构性加固方案,请详述构想。”
秦烈眼中精光一闪,粗粝的手指重重戳在沙盘一处被反复标记、代表阵眼崩溃的区域,声音带着熔岩般的滚烫与痛惜:“好!老夫以为,当务之急是……”
复盘的血火硝烟味,征兵的艰难险阻,后勤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天文数字……在这位白发如雪、玄甲裹身、红妆未卸却已执掌全局的女将主持下,再次一丝不苟、沉甸甸地铺展开来。
每一个被提出的问题,每一个被剖析的细节,都如同在为这座名为“镇荒”、以骨为基、以血为浆、以魂为火的战争巨兽,寻觅着下一块能承受更大冲击、更坚不可摧的基石。